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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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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六十五章:杀人不过头点地

  夕阳西下,杨廷和负手而立,站在池边,略显佝偻的身体里似乎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举手抬足之间,竟是从老人的身上发挥出无比强大的威势。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不可以舍弃的,包括他的密友,他的亲近同僚。

  他有他的理由,因为他自以为只要坚持自己的理想就足以了。

  谁若是成了他的绊脚石,谁就是他的敌人。

  正德如此,嘉靖如此,这甚至于杨一清也是如此。

  他微微一笑,笑容恬静,眼眸落在粼粼池水上,目光幽幽。

  淡淡的吩咐道:“去,办事吧,事情要妥当,他们做他们的事,我们做我们的事,他们铲除他们的人,我们铲除我们的人。”

  这个他们,指的就是徐谦,此时徐谦已经受到了杨廷和足够的重视,已经将他视为了最大的对手,甚至连嘉靖,杨廷和都未必放在眼里,可是一个户部尚书,却仿佛已经成为了杨廷和宿敌。

  “是,学生一定会把事情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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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高玄殿一侧的丹房。

  一个太监谄笑的侍立在一旁,道:“内阁那边,已经同意了,再加上徐谦离了京,这笔银子,工部批准倒是很快,新宫的修筑很是顺利,请天师放心。这事儿交给奴婢来办,奴婢保准妥妥当当。”

  丹炉一侧。盘膝而坐的张天师并没有感觉到轻松。

  银子已经批了,工部配合。宫里也很配合,可是张天师感觉不到轻松,因为徐谦这个‘监工’虽然去了直浙,可是迟早还是要回来,他一回来,若是非要揭这个伤疤,谁能拦得住?

  张天师感觉有些不妙,嘉靖皇帝固然一直信任他,可是近来嘉靖吃了他的仙药之后。一些后遗症已经显现,比如皮肤开始青紫,现在,张天师固然有他的说辞,无非是说这是正常的现象,过一些时日,就可无恙。

  可是谁都知道,有些事你能瞒得了一时,却是瞒不住一世。

  张天师眼眸微眯。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太监不敢多嘴,碎步而出。

  过了片刻,又有太监小心翼翼进来。笑吟吟的道:“天师无恙吧?”

  张天师见了这个太监,倒是打起精神,道:“怎么。有什么消息?”

  太监笑道:“宫外是有消息传来了,外头的人说了。事不宜迟,要现在动手?”

  “现在吗?”张天师愕然。

  太监道:“方才。已经有一个太监暴毙在了尚膳监里,是勒死的……”

  张天师的目光更加凝重,不由叹口气,道:“他的动作好快,这莫非是要逼贫道吗?”

  太监摇头,道:“杨公这是为了天师好,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刻不容缓,给杨公和天师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既然如此,何不一不做二不休?何况……现在时机已经到了,听说徐谦随时都要回京,这一次回京,必定要收拾杨一清,届时他们龙争虎斗,咱们正好做自己的事。”

  “原来如此……”听到徐谦要回京,张天师的脸色掠过了一丝冷意,不由颌首点头。

  太监又道:“杨公说了,现在宫里又突然死了人,陛下肯定又要不安,这个时候,他必然又要开始疑神疑鬼,而天师若是能抓住这个机会,就能掌控宫中,至于外朝,只要有杨公在,就翻不起浪来。锦衣卫那边,亦有人到时主持大局,亲军各卫里也有咱们的人,勇士营的提督乃是天师举荐的人,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至于五大营,那至少不必说了,唯一难办的,就是驻在宫中的一支皇家校尉,到时候可以以换防的名义,暂时支出去,接下来,就要看张天师的了。”

  张天师眼眸眯起来,却觉得不放心,道:“事情倒是好办,问题就是,杨公打算在事成之后,如何处置贫道呢?”

  这才是张天师的关键,他虽然是个骗子,自知欺骗不了多久,迟早有一日,会被人察觉到他的仙药问题,再加上徐谦对他抱有敌意,此人又深得陛下信重,谁知道接下来,徐谦会在陛下面前说什么坏话。

  可是和杨廷和合作,未必表示张天师愿意相信杨廷和,谁能保证,在宫里的那位出了事之后,杨廷和不会第一个跳出来收拾自己呢。

  太监笑道:“杨公说了,天师放心,到时,必定会有人敕命天师为国师,天师亦不必担心其他,毕竟这勇士营,不是正好攥在天师手里吗?有勇士营在,宫里又有这么多羽翼,就算杨公想做什么,难道不要顾忌一下,这等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杨公是聪明人……”

  张天师才松了口气,淡淡道:“回去告诉他,接下来的事,交给贫道吧,你下去,贫道要炼丹了。”

  太监颌首点头,退了下去。

  张天师长身而起,在殿中来回踱步,良久,他突然驻足,吩咐人叫来道童,道:“明日开始,在仙药中再加一味药。”

  道童道:“不知师尊要加什么药?”

  张天师道:“到时贫道会命人送去给你。”

  道童点点头,道:“是。”

  ……………………………………………………………………………………………………………………………………………………………………

  大高玄殿的正殿。

  嘉靖这几日显得气色很不好,皮肤生出一些紫斑,一到夜里,便奇痒难忍。因此他的脾气,自然变得越来越古怪起来。

  此时的嘉靖正在盛怒之中,又死人了,死的乃是尚膳监的太监,这个太监嘉靖甚至知道,还曾特意夸奖他,说他的做的御膳可口。

  可是现在,这个人居然死了,死的不明不白,是谁杀的?

  嘉靖开始焦躁,开始不安,嘉靖猜测,这一定有图谋,为何要杀这个太监,莫非这些人,想趁机夺得尚膳监的大权,在朕的饮食之中下手段?

  想到这里,嘉靖毛骨悚然。那一次宫女时间让他至今心有余悸。杀了这么多人,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结果,可是现在……又死人了。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可是问题在哪里?

  敏感的嘉靖越来越觉得不安,他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一下子,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陛下……”黄锦小跑着进来。

  嘉靖眼眸微微眯起,冷冷道:“怎么,尚膳监那儿,到底怎么回事?”

  黄锦道:“奴婢已经去过了,那儿现在乱成一团,杨公公的死却是是蹊跷,是被人用白绫勒死的,死在他的住处,可是奴婢查了一下,并没有看到有人去他的住处寻他。”

  嘉靖怒道:“杀人之人如此小心谨慎,必定是小心翼翼,密谋已久,怎么可能一下子让你察觉出什么蹊跷?这件事,彻查,要彻查到底,朕觉得,这些人,和指使宫女的那些人是一伙,阴魂不散,他们这是阴魂不散哪,是了,尚膳监里,假若这姓杨的奴婢死了,谁会顶替他的位置?”

  黄锦不敢隐瞒,道:“按理来说,这不一定……”

  嘉靖脸色铁青,道:“不是按理来说,而是假若他死了,一般情况,是谁顶替?”

  黄锦咽咽口水,道:“是尚膳监里的邓公公。”

  嘉靖露出冷酷之色,道:“你去,立即带人去,拿住这个姓邓的,严刑拷打,一定要逼问出,他有什么同谋。”

  黄锦吓了一跳,这个邓公公可是他的人,假若姓邓的有问题,那么岂不是说自己有问题?他连忙辩解道:“陛下,奴婢以为,邓公公一向循规蹈矩……这件事,只怕和他没有干系……况且……”

  “是吗?”嘉靖的脸色变得无比的不同寻常起来,他笑吟吟的看着黄锦,似乎一双眼眸,已经彻底的看穿了黄锦的任何小心思,他淡淡的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下去吧。”

  “是,是。”黄锦并不觉得轻松。

  黄锦一走,这嘉靖的脸色更加恐怖,他眯着眼,手指头敲打着案牍,而后,他吩咐一句:“来人,请张天师。”

  黄锦刚刚出去,便看到殿里有个小太监飞快往张天师的丹房里疾奔而去,黄锦眼眸微微一冷,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飞快的回到司礼监,吩咐一个太监道:“从今往后,所有人都在夹着尾巴做人,不可滋事,不可跋扈,谁要是敢在宫里声音大一些,这杂家都办了他,吩咐下去。”

  小太监小心翼翼的道:“黄祖宗,您这是咋了?”

  黄锦冷冷一笑,道:“咋了?杂家要闯过这个年关啊,过不去,杂家完了,你们也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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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六十六章:死斗

  徐谦不声不响的回到了京师。

  和从前的阵仗相比,这一次却是显得有点儿小儿科,因为到京时,事先并没有任何的征兆。

  可是京师里的好事者们,却将此当做了津津乐道的话题。

  因为事先就已经有人发觉,这一次徐大人在直浙的喊话分明有和内阁打擂台的意思,内阁推行商税,他则是在浙江抛出新税制,言辞之中,显然是告诉大家,内阁推行的商税制有问题,而且问题极大,这种争锋相对的意味,便是傻子都能瞧得出来。京师里的明报,对徐谦的行程和一些讲话都有涉及,只要看一看报纸,就能嗅出完全不同寻常的意味。

  此外,大家原本料想到,闹出这么大的事,肯定得有人遭殃,可是直浙没有人遭殃,既然没有人遭殃,那么谁来背黑锅?

  从徐谦的种种迹象来看,这个家伙分明是心太大,想拉人下水。

  这个人必定和商税息息相关,必定是主持商税征收的关键人物,那么不必猜测了,这个人就是杨一清。

  徐大人此番杀回来,怕是真有乐子瞧了。

  寻常的百姓,从来不怕事大,反正他们是看热闹的,事越大越好。

  一两天之后,又传出消息,说是总兵杨彪和总督王道中二人并并不在杭州,而二人有没有被徐大人料理,若是真料理了,这么两个朝廷命官,又都是封疆大吏,怎么可能不上书朝廷。申明他们的罪状,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得了。徐大人怕是要携这二人入京,借此抨击杨一清。这两个人据传和杨大人关系匪浅,平时多有书信来往,莫不是徐大人抓到了这二人的痛脚。

  于是有有人开始传播消息,说是杨大人的府上已经如临大敌,许多幕友和家人都开始活动,行踪不明,似乎已经准备应对徐大人的反击了。

  接着,又有人放出了话,说是王道中王大人乃是河间府人。杨大人已经派了人去河间府。

  更有人说,这么做,是为了防止王道中说错什么话,因为有些话一旦说出来,那可就真正的覆水难收了。

  无论是对杨大人的印象是好是坏的人,此时都在传播这些消息,看热闹不怕事大嘛,而且杨府那边,似乎对这些流言也没有动静。更没有出来澄清。

  之所以放任这些流言,自然是用意深刻,这叫动又不动,真的跑去杀王道中全家。借此来要挟,那是绝不可能的,除非杨家想要玉石俱焚。索性来个两败俱伤。可是他们不做,不代表他们不可以借别人的口去说。让这些人传出流言去,至少可以让王道中知道。杨一清也绝不是好惹的,想要给姓徐的纳投名状,那么这些有鼻子有眼的流言,你就得好好的琢磨一下,不要自误。

  箭在弦上,却是引而不发,唯有这样才能吓唬住人,这一手当然会有一些效果,就算王道中觉得可能杨家是在吓唬,估摸着也会担心杨家突然不顾一切。

  而另一方面,杨一清依旧还是本份的内阁大臣,总不可能,因为一些坊间的流言,就诟病杨大人有什么问题吧。

  京师中的许多流言,本就是位高权重者的利用工具,迎合人们的心理,说出一些自己不能说的话,借此敲打和警告甚至是威胁某些人,这种手段,并不为奇。

  而接下来,新的流言又出来,说是王道中和杨彪二人,掌握了杨一清许多不法的证据,而且其中有一些,乃是大罪,除此之外,甚至连直浙的民乱,也和杨一清有直接关系。

  消息传出,一阵哗然,假若是如此,那么事情就真正严重了,若是如此,那么徐大人这已经不只是单纯的反击,这分明是要将杨一清整死的节奏。

  且不说其他的不法,单说这民乱,若是和杨一清有直接关系,单单这条罪名,杨一清就不可能轻易的脱身,假若从前,大家以为杨徐大人的斗争只是涉及到了致仕,谁输了谁滚蛋,若是你人艰不拆一些,或许过了几年,你又是一条好汉,只要觑见了机会,你照样还是能回来,起复的官员多的是了,隔三差五,总会有一些老面孔重新登台。应该说,这只算是较为缓和的斗争,大家愿赌服输,谁输了都别软蛋,走的时候,也轻快利落,这一次输了,下一次说不准还有翻身的机会。

  可是现在从种种露出来的消息来看,这分明就是你死我活的争斗,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因为但凡朝中的斗争,大多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大家打击政敌,最多是说你是贪赃不法,说你生活腐化,说你生活不检点,只求整人,不求整死。

  而一旦指斥对方图谋不轨,指斥对方有谋反之嫌,这就是撕下所有温和面具,不杀你全家不罢休了。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自然是无比劲爆,京师里的闲人本就多,再加上天子脚下的人,多少听说各种花边新闻,甚至连宫闱之事都听说过不少,在这里生活久了,一张嘴儿能吐沫横飞,什么都能说的头头是道,一旦议论开来,那就没个消停。

  现在如此劲爆的消息,传播不可谓不快,因为一夜之间,满京师都已经知道了。

  可是主持此事的张晋却是犯了迷糊,其实此前的许多流言,都是他传递出去的信号,许多消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为的就是震慑住王道中和杨彪,让他们老老实实先住口,如此,才能给杨大人争取缓冲的时间,到时再进行绝地反击。

  可是谁晓得,他似乎忘了,自己是造谣的好手,可是徐某人似乎也是造谣起家的宗师级人物。

  这个谣言一出,让他背脊发凉,因为王道中和这杨彪要抨击杨一清是有可能的,要状告杨一清也是有可能的,可是非要说王道中和杨彪掌握了许多确实的罪证,这绝无可能。

  必须明白,杨大人和这两个人之所以亲昵,是因为要利用这二人去做一些不方面做的事,这两个人说穿了就是被利用的棋子罢了,杨大人怎么可能给他们留什么把柄,至于许多不为人知的所谓秘密,那更是扯淡。

  可是问题就在于,对方为何要放这个消息,不同寻常啊,实在有点不太对劲。

  对劲不对劲,流言已经出来,对方的态度不明,到底有什么图谋,张晋也说不清楚。

  杨一清从宫里当值回来,张晋不敢怠慢,连忙前去禀告,将此事一一说了。

  杨一清本就是烦心,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在内阁里拟票,而内阁里头,杨廷和的态度又是模棱两可,完全是将自己抽身于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外头都闹翻了天,他却还是笑呵呵的,自从上次‘好言’提醒了一下,对此事便只字不提了,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对杨廷和的态度,杨一清可谓深痛恶觉,可是又拿杨廷和一点办法都没有,人家不拉你一把,你难道还能撒泼骂街?

  现在张晋又拿这难事问到自己头上,杨一清的脸色就更加晦暗不明了,不由道:“宫里现在闹得鸡飞狗跳,内阁里头又是暧昧不明,这外头,怎么有是这个样子,不是说都交给你办吗?怎么连坊间的流言都掌控不住。”

  张晋不由苦笑,道:“学生斗胆以为,这肯定和姓徐的有关系,只是学生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姓徐的要透出这些消息,说什么王杨二人掌握了大人……”

  杨一清眯着眼,也很是头痛,他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晓得这是什么意图。

  而且最近他心烦意乱,也确实没有心思去想。

  沉吟片刻,道:“他既然这么做,就肯定有自己的图谋,这事儿,不简单,姓徐的一向不好对付,很难缠,或许这么做,是想吓唬老夫,想让老夫知难而退,立即请辞致仕也是未必。”

  张晋摇头,道:“只怕不是如此,毕竟他放出来的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坊间的无知百姓或许会信以为真,可是大人和王杨二人的交情心里自知,他们掌握了什么东西,难道大人会不知道?说什么掌握了铁证,别人相信,大人会信吗?”

  杨一清肃然,张晋说的有道理,凭这个,怎么吓唬的住人?

  他疲惫的道:“楚材,这件事,你再仔细琢磨推敲一下,老夫是实在乏了,宫里和内阁的事,老夫还得应付,不过无论如何,你必须争锋相对的进行反击,能调用多少人手,动用多少财物都在所不惜,徐谦散出这些流言出来,或许不过是虚张声势,他要虚张声势,那么我们也虚张声势吧。”

  张晋摇摇头,看着一脸疲态的杨一清,也晓得杨一清这段时间心理压力太大,点点头:“学生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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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六十七章:斗争不是请客吃饭

  自从回京之后,连续两天,徐谦都是深居简出,仿佛无事人一般,不过暗地里头,却有无数人来访,有时甚至要密商到半夜三更。

  今天夜里,一个客人上了门。

  这个人乃是徐谦的老相识,自是王太后的亲弟弟王成。

  王成接到了邀请立即就赶来了,他还没到,徐谦已吩咐了家人:“今天夜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惊慌。”

  旋即迎了王成进来,二人关系极好,虽然很少会面,尤其是这几年,更是一年到头都未必见得到的人,可是关系的匪浅,让王成一看到徐谦,便笑吟吟地道:“早就听说你回京,本来想来见一见,不过近来拜访你的人多,我便想着,少我一个不少,咱们的关系也没必要像邀功一样抢着来,等你的事都办成了,再过来和你说说话便好。”

  徐谦笑道:“我这一趟回来尽量低调,想不到你早已知道了。”

  王成夸张地道:“这还需要早知道?京师里头你哪点动静不是都在传,哈哈……听说你近来要整杨一清?杨一清那个老家伙,我早就瞧着不顺眼了,不过他是内阁大臣,我见了他都有点儿腿肚子打抖,还真有点怕他。”

  徐谦笑吟吟地道:“这都是坊间的流言,不足为信,杨大人是什么人,那可是四朝老臣,何等的贤明,我没事去招惹他做什么?”

  王成似笑非笑地道:“我看你在瞒我,现在谁不晓得你和杨一清是早有宿怨,这种事就不必再拿出来说了。罢罢罢,咱们不说了。晓得你肯定要藏着捂着,我来之前也没打算打听出来。这种事和我无关,你爱折腾谁就折腾谁去。”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王成又继续道:“是了,京师如意坊这边自从你去了浙江一趟,生意就开始回暖了,开始的时候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前两月的买卖居然不如从前的三成,这不是让人去跳楼吗?王家这么多银子都砸进了这里头。这要是出了事,难道让我吃西北风?”

  徐谦微微笑道:“你放心,往后再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王成似乎想到了什么,道:“想要再不出这样的事就得杀鸡吓猴,让人晓得动咱们的厉害,所以这一次你才要找杨一清算账是不是?哈哈……我并非是有意要打听你的事,不过这事儿终究和我息息相关不是?方才老哥我说的话都是糊弄你的,这真不关心,那我王成不就是成了混吃等死的糊涂蛋吗?你给个准话。这姓杨的,整垮他有几分把握?他若是不除,我心里不安啊。”

  徐谦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家伙说话实在没谱。方才还说不关心,可是话锋一转,却又如此。

  沉吟一下。徐谦道:“好吧,既然问到这个份上。却也不瞒你,直浙这事闹得太大。差一点,这数以百万计的人生计和身家性命就坏在了那杨一清的身上,若是不整垮他,杀鸡吓猴,以后若是再有人盯上新政,盯上如意坊,盯上钱庄,怎么办?”

  王成不由笑道:“若是整垮了杨一清,徐老弟有机会入阁吗?”

  徐谦摇头道:“这倒是不可能,毕竟太年轻了,国朝这么多年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就算杨一清倒了,肯定会有人入阁,不过这一次可能是我恩师。”

  王成不由冷笑::“其实还是你入阁好,不管是谁入阁,这都教人不放心,你入了阁,大家才放心不是?”

  说到这里,王成失笑道:“就算不入阁,从此往后也无人敢欺你了,这样也不错。是了,有件事得和你说,眼下是多事之秋,你动杨一清就好了,不要多事。”

  徐谦不由问:“这是为何?”

  王成压低声音:“前日入宫去和家姐说话,得知这宫里近来闹得很大,到处都在拿人,那王公公你是晓得吧,就是御马监新任的那个掌印太监,据说也已经拿住了,何止是他,从尚膳监到神宫监,不晓得多少人倒了霉,就是宫里的一个贵人,刘贵人你知道不知道?曾经的时候在陛下面前多受宠啊,可是说拿就拿了,据说已经赐死,不过我觉得应当没死,这些死太监就晓得乱传消息,不过她肯定是完了,打入冷宫是肯定的。”

  顿了一下,王成又道:“还有那黄锦,你是知道吧,他现在虽然表面风光,可是现在呢,日子却不好过了,陛下现在有什么事都不和他商量,据说是他想保一个尚膳监的太监;而如今,这宫里头,是那张天师的天下,他说什么,陛下就信什么,他在宫里拿的人越多,陛下对他就越是信任,便是我,有时入宫心里都发寒呢,那姓张的道士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此,徐谦也有一些耳闻,听说是宫里又发生了一件大案子,而一向敏感的嘉靖,自然而然越发觉得不安全起来,他这样的人,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开始胡思乱想,嘉靖可是想着长生的人物,一个想长生不老的人,自然是最爱惜自己的生命,而现在先有人刺杀他,紧接着又有太监不明不白的死了,而这个太监更是专门负责他饮食的太监,嘉靖能安心吗?

  所以嘉靖一定要揪出背后的人来,这个背后的人是谁,那只有天知道,他让黄锦去查,黄锦不敢查,之所以不敢,是因为嘉靖所说的查就是杀人,杀的越多,他就越心安。可是黄锦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又是东厂厂公,这宫里的人但凡是冒头一点的都是他的徒子徒孙,他不愿意对自己的徒子徒孙们下手,一方面是不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你连自己人都杀,以后谁会服你?大家都不服气,你这位置坐得稳吗?

  在宫里做事,单靠陛下赏识还不够,还得会做人,若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三不五时的有人说你坏话,各宫的贵人都瞧着你不顺眼,你能混多久?

  可是张天师不一样,张天师根本就不是太监这个系统的,杀起人来,那可是果决得很,而且他还巴不得多杀一些,萝卜拔出来才会多一个坑,到时候顶替自己人上去,这岂不是最好?

  徐谦不由叹了口气,嘉靖这个皇帝,抛开自己和他的关系不谈,这个家伙简直就是人渣败类,这样的人自私到极点,甚至常人都难以理解此人的思维。

  一个永远猜不透的人才是最可怕的,这一点必须表扬正德同学,正德同学虽然不是个好皇帝,也不算是好人,但是至少还属于正常的范畴。

  徐谦道:“我说句实在话,说不定那尚膳监的太监,就是这姓张的杀的,可是又怎么样,人家这是要夺权,什么事不敢做,不择手段的人,我是见得多了,不过,王公公得想办法救下来。”

  王成摇头,道:“你不能出面,最好让太后出面,就说觉得王公公颇为伶俐,而且也觉得他不是什么奸人,直接将他调去慈宁宫算了,我还不信,那张天师连我姐姐的面子都敢不给。”

  徐谦点点头:“那么就麻烦你了。”

  王成却是笑道:“你要我帮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咱们是什么关系。”

  这二人一直商谈到了子时,平时二人也没有这么多话,可是今天,却不知是什么缘故,这徐谦话头很多,王成只好耐心和徐谦扯淡。

  突然……

  有人大叫:“刺客,有刺客!”

  这一下子,却是炸开了锅。

  徐家占地很大,而且黑夜之中,突然有人大叫,实在恐怖。

  徐谦脸色一变,站了起来。

  王成打了个哆嗦,脸色铁青,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徐谦却是拍案,道:“不知是什么人,敢在我的家里放肆。”

  过不多时,便有家人进来,道:“大人,大人,东厢那里出了一伙刺客,被护院杨虎发现,已经调集人手和他们拼杀了……”

  东厢……

  王成松了口气,这里离东厢还远,可见刺客的目标不是徐谦和自己,小命算是保住了,再加上无数的护卫从黑夜中第一时间赶往以及内院,保护徐谦和女眷们的安全,看到了这么多人在,王成更加轻松。

  他不由瞥了徐谦一眼,见徐谦脸色冷然,双目微眯,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那嘴角微微勾起,带着几分冷笑,这冷笑,冷酷异常。

  “为什么看他的样子并没有一丝畏惧,反而……”王成心里在琢磨。

  王成不由问:“东厢?东厢不是令府堆放杂物的地方吗?这些贼人既不去内院,又不去家里的库房,往那儿去做什么?真是怪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徐谦笑吟吟的看他一眼,道:“因为在那里有两个贵客!”

  一瞬间,王成彻底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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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六十八章:惊天动地

  东厢。!

  外头霍光冲天,也不晓得是谁放的大火。

  在东厢房里头,王道中的脸色掠过了一丝惊慌,他和杨彪就住在隔壁。

  而此时,站在王道中对面是两个人。

  一个是徐勇,一个是徐寒,两个人神色漠然,死死的盯住对面的王道中。

  王道中叹了口气。

  他当然明白,今天是他的死期,这一切,都早在预料之中,要嘛抄家灭族,要嘛他来承担这个后果。犯了错,就必须承担,虽然他不想死,可是他却是知道,现在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他跪坐于地,变得心平气和起来,或许是因为方才喝了一些酒,所以胆气也大了很多。

  “只要我死了,我的家族就能保全,我的父母还能活下去,我的妻子还能活下去,我的两个儿子,还有他们远大的前程。用我一条性命去换他们的性命,这……足够了。”

  只是死到临头,他还是不免有些唏嘘,最后坚毅的道:“二位,动手吧。”

  徐寒和徐勇相互使了个眼色,他们一前一后,徐寒从后背突然猛踹王道中一脚,王道中失去平衡,手脚乱舞,而这时候,徐寒手中的长刀毫不犹豫刺入后腰,贯穿而过,前头的徐勇亦是在胸口补上一刀。

  整个过程,不过刹那之间,快速、果断!

  王道中狼狈的倒在血泊之中……

  徐寒不由苦笑一声:“收拾一下,立即走了吧。”

  二人再没有多言,踹翻了屋子里的所有家具,又碰倒了地上的火烛,旋即,二人扬长而去。

  隔壁的房间里,杨彪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四处都是抓刺客的声音,而王道中的房间里又是乒乓乱响他吓得脸色苍白,牙关磕磕作响,他害怕了,当面对死亡他吓的还轻。

  接下来,突然有人将他的门撞开,他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张眼一看,却发现都是徐家的家丁,有人道:“杨总兵还活着,快先去灭火……”

  杨彪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满是庆幸,而方才有人说杨总兵还活着,是不是说……王总督已经死了?

  杨彪虽然背叛了王道中,可是现在二人的处境都是一样,不由兔死狐悲。

  而越来越多的护卫赶来,直接阄了一个多时辰,整个徐家才恢复了平静。

  正堂。

  徐勇按刀跨步进去,这里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护卫,滴水不漏。

  “徐大人······”在外人面前,徐勇对徐谦以大人相称随即道:“刺客都已经逃之夭夭。”

  徐谦和王成都坐在这里,他眯起眼:“有多少刺客,为何让他们逃了?”

  徐勇解释道:“事发之后刺客先在东厢四处放火,那里护卫虽多,却都担心大人和女眷的安全所以第一时间,都抽调去了保护大人和家眷,又要抽调人救火……”

  这个理由确实足够,因为徐谦这一次是秘密前来,不可能将两个人的行踪嚷嚷,甚至徐家的许多人,根本不知道来了这么两个人东厢毕竟是府里不太紧要的地方,一听到有刺客护卫们的第一个反应,自然而然是先保护宅子里的主人,否则在这夜里,府里乱糟糟的,哪里去找贼人。

  徐谦又问:“那东厢的两个客人呢?”

  徐勇道:“杨大人还在,王大人已经死了。”

  徐谦自然是拍案而起,怒道:“都是干什么吃的!”

  王成在一旁,不由道:“怎么……那王大人,莫非是王道中,王道中死了······如此一来,他如何助徐大人抨击杨一清,岂不是让杨一清捡了便宜?”

  徐谦脸色漠然,并没有回答。

  曙光初现,一大清早,徐家的消息就传进了宫里。

  王太后震怒。

  近来,王太后并没有什么存在感毕竟是个女人,这时候享享清福就足够了,可是想不到徐家有刺客,徐谦和她毕竟是有些感情,可是更让她震怒的是,当时自己的嫡亲弟弟王成也在府中。

  若是稍有一个闪失······简直是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消息之后,正捧着水漱口的王太后直接将杯盏摔在了地方,因为还没有这梳妆挽发,所有整个人也顾不得形象,披头黻发的叫道:“叫皇帝来,快叫皇帝来!”!

  “是。”一个嬷嬷,连忙碎步退出去。

  王太后又道:“出宫,命徐谦和王成入宫觐见,要快!”

  又有个太监颌首点头,忙不迭的去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宫里不清净,想不到这外头,也如此的不清净,这些人,就这么大胆吗?他们……都疯了吗?好嘛,好嘛……这都是当咱们孤儿寡母好欺了,顺天府是干什么吃的,五大营是干什么吃的,让他们去查,彻查到底!”

  “是,是……”

  其实听到消息之后,顺天府就第一时间有了反应,天色还早,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各位老爷们就算在当值的,也都在后衙歇了,可是消息一传来,几乎所有的老爷全部都被叫了醒来。

  出大事了,在天子脚下出了刺客,而且目标还是时下最是争议的徐家,这已经和在宫中行刺的性质差不了太多了,再加上府里还有太后的弟弟,这个事一旦不能有个交代,只怕许多人的乌纱帽都保不住。

  府尹大人亲自带着数十个官员,此外上百个差役、仵作飞快赶来。

  有府尹大人亲自带队,自然谁也不敢怠慢,到了徐家,大家就发现了徐家的不同,因为五大营立即有了反应,这个时候将功补过,已经派出了上千军马,封锁了附近的街道,将这徐家更是围了个密不透风。

  锦衣卫衙门也都来了人,一个个飞鱼服的锦衣卫在附近的街道砸们,开始搜捕。

  更有不少的官员纷纷乘着轿子,前来拜访。

  其实距离案发已经过了近一个时辰,现在这种举动,根本就于事无补,只不过大家依旧认真的恪守着职责,一副抓贼的姿态,其实……不过是做个样子,摆个态度而已,态度十分重要,因为到时候算账的时候,未必是看你做出了什么成果,最重要的是,你的态度怎么样。

  此外,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进去探查,府尹大人看得目瞪口呆,来迟了,还是来迟了一步,他心里像是猫爪子挠了一样,很是不舒服。

  连忙进了徐家,命人开始查探。

  至于徐大人和王国舅,自然没有心思去招待他们,这里开放了前院,随你们查探,至于后院,却是禁地,已有徐家的护卫把守,以防惊扰到了女眷。

  一个个消息传来:“大人,死的果然是直浙总督王道中,王道中显然是背后遇袭,又或者是看到了敌人之后,转身要逃,被刺客一刀刺中了后腰,而后,刺客又在他的前胸补了一刀,屋子里的桌椅凌乱,显然王大人在临死之前,一定经过了垂死挣扎,他的手脚乱舞,也是证明了这一点,除此之外,有人试图想要在屋内点火,但是没有得逞,只烧掉了半张桌子,想来是被护卫们将火势扑灭了,至于屋门,也有破开的痕迹,力道十分大……”

  “大人,东北角靠着东厢的围墙有人攀爬的痕迹,下头还有不少脚印,只是不能确认是不是贼人的,可以估算,刺客应当在十人之内,他们趁着黑夜,突然袭击,有人故意在别处放火制造混乱,吸引了护卫的注意,而后便有人便进了屋子,杀了王大人,至于杨总兵的屋子,也有破门的痕迹,可能当时徐家发现,所以他们赶不及,因此只好撤了。

  “徐大人和王国舅都受了惊吓,徐大人······”

  “大人,有发现,锦衣卫那边,盘问了一个附近的街坊,说是他起夜时,看到有一队人向东城方向跑了。”

  “更夫已经找了来,他可以确认,有一伙人昨夜是往东城方向去,只是具体去了哪里,却不敢确认。”

  “大人,在往东门的方向,发现一柄染血的长刀,这把刀可能和杀死王道中的凶器极为吻合,而刀的发现位置在六安胡同,那儿恰好是去东城的必经之地,刀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显然······”

  一个个奏报,渐渐将事情的经过厘清起来,只不过······凶手已经逃之夭夭,想要拿人,却是殊为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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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六十九章:入宫

  徐家的大堂里,徐谦脸色阴沉的坐在这里,一声不吭。

  至于其他人,则是纷纷坐在两侧,王成坐在徐谦的下首,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脸色铁青。

  顺天府尹,本地的锦衣卫千户,西城兵马司的指挥,甚至连刑部和大理寺也都来了人。

  顺天府尹咳嗽一声,将事情的经过一一说了一遍,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昨夜确有七八个贼人潜入,杀死王道中之后,立即向东城方向逃窜。此外,发现了脚印和血刀等等。”

  徐谦道:“那么这凶徒可拿住了吗?”

  府尹苦笑,连忙摇头,道:“贼人一看就是熟手,行踪不定,既已逃脱,虽然全城已经开始盘查,不过下官以为,他们必定留了后路,只怕……人是拿不住了。”

  他说的是实在话,虽然他可以忽悠说迟早要拿住,拿出点信心出来,可是府尹大人也不是傻子,若是这样说,那么朝廷必定会限令追出凶徒,可问题在于,你到哪儿找去?找不到,就是你失职,还不如现在渲染一下刺客的强大,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否则岂不是坑了自己?

  坐在一旁的王成突然狠狠拍案,怒道:“岂有此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就是这么个交代?找不到刺客,死了人怎么办?幸好徐家的护卫发现及时,假若这些刺客杀死了王道中,又来杀徐大人和我,岂不是我们也要枉死?这京师里头这么多高官,往后岂不是人人都要风声鹤唳。你们……到底是做什么吃的?”

  几个人顿时冷汗直流,其实他们也是冤枉。夜半三更被人叫醒,稀里糊涂的办这么大的案子。而且刺客已经没了踪影,叫他们到哪儿找去?

  只是他们自然不敢再说什么,现在的情况是越说越错,谁说谁倒霉。

  徐谦幽幽道:“其实拿得住拿不住刺客都是其次的,这些不过是一群死士而已,都是给人卖命的,本官只是想知道,这到底是谁指使,若是无人指使。这些刺客为何行刺如此周密,他们的图谋是什么,难道杀死了王大人,就对他们有这么大的好处,他们并不劫财,可见他们是有图谋,所以本官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揪出幕后之人来。这个事,你们非要调查清楚不可,否则到时候,这本官要寝食难安了。况且这王大人,现在还有官身,买凶刺杀朝廷命官。这本就是死罪,诸位……总得想个法子。到时我和王伯爷,也定然会上陈天听。让天子限期大家来办,办不出来,到时候诸位怕也不好交代。”

  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由打了个冷战。

  其实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刺客身上,并没有想到其他,可是现在一琢磨,不对劲了。

  许多人顿时想到了坊间的许多传闻,什么王道中被徐谦带入京来,就是为了抨击杨一清,而且据闻,掌握了许多相关的罪证,甚至有一些,关乎杨一清诸多的重大罪证,这些罪证足以让杨一清抄家灭族。

  而且有据传,杨家已经开始布置,说是已经有人去了王道中的老家,原本这些只是坊间流言,只有无知百姓才会津津乐道,而身为朝廷命官,信这个就傻了。

  可是……现在……

  这是不是杀人灭口,杨一清杨大人怕东窗事发,怕王道中口无遮拦,甚至怕可能会祸及全家,毕竟人家状告你的是谋反和图谋不轨的大罪,人家千里迢迢的赶到京师来,还如此低调,难道还是来旅游的?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能一下子将杨一清整死,人家有这个胆子,有这个闲工夫跑来?

  可是现在……人已经死了,死人不会说话。

  众人越来越觉得可疑,假若这真是杨一清授意人动的手,那么……这将何其可怕,一方面是内阁大臣,一方面是户部尚书还有国舅爷,哪一头都绝不好惹,不能给徐谦和国舅爷一个交代,人家要办了你,可是假若你真的查出一点什么眉目出来,杨一清狗急跳墙,说不准也要办了你。

  这一次……怕是真的要命了。

  所有人脸色沉重,透着不安,可是徐谦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却都不得不道:“下官们尽力去办。”

  正说着,宫里来了个太监,宣读了太后娘娘的懿旨,随即道:“徐大人,王国舅,还请速速入宫吧,太后娘娘等候多时,不能耽误了。”

  徐谦和王成对视一眼,自然准备入宫,至于这些官员,还得留在徐家,乖乖的寻找线索。

  这一路上,坐在轿子里的徐谦阖着目一动不动,王道中,当然是他自己杀的,贼喊捉贼的把戏,他并不觉得如何,现在牵涉到的矛盾太大,无论是王学之争还是旧学之争,还是徐党之争与杨党之争,甚或者是直浙的新兴利益集团和旧有的既得利益之间的斗争,都已经不可避免。

  徐谦代表的,是数百上千万的人,这些人有的在朝堂中埋首案牍之中,有在学堂里的大儒,有摇头晃脑的学子,有田地里种植桑棉的雇工,有工坊里劳作的工徒,徐谦若是失败,就意味着所有人的失败,一旦失败,绝不再是从前那般,几个人下台负责,几个人致仕回乡的问题,而是数百上千万人受到波及,新政官员们罢黜,王学门徒受到学锢,甚至除掉功名,种植棉桑的士绅损失惨重,商贾破产,无数的工徒失去生计,变成流民,最后饥寒交迫,饿死冻死。

  既然已经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那么此时此刻的徐谦,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他的成功,就是千千万万人的成功,他的失败,就是千千万万人的失败,所以徐谦并不介意,不介意不择手段,不介意使用各种手段,他只追求结果,而成大事者,追求的也是这个结果,谁要做拦路石,那么就踢开他,谁要是站在徐谦的对立面,站在徐谦和他身后的千千万万人的对立面,那么就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去干掉他。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所以此时的徐谦,心情极为平静,现在所进行的一切,都是他布置好了的,包括顺天府等衙门,包括王成,包括了现在的入宫,轿子里的他拼命想着是否还有其他漏洞,最后他确认时候,闭上了眼睛,打了个小盹。

  到了午门,二人下了轿,一起步行入宫,直接前往慈宁宫,拜谒了王太后。

  王太后盛怒未消,不过见到徐谦和王成二人俱都安然无恙,这才放下了心,不由道:“哀家担心死了,这些贼人真是胆大妄为,这天下看来是承平的太久,许多官员越来越敷衍了事,这才出了这么大的事,所幸,你们安然无恙,无恙便好。”

  王成笑呵呵的道:“太后放心,咱们福大命大,还要活一百岁,区区几个毛贼,怕个什么?”

  王太后嗔怒道:“休要胡说。”

  说罢看向徐谦,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速速说来。”

  徐谦也不隐瞒,将昨夜发生的事俱都说出来,他的逻辑很是清晰,有条有理,几乎是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俱都重现。

  王太后听得连连皱眉,不断的道:“贼人真是该死,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岂有此理,难怪宫里也会出这样的事,看看外头都乱七八糟成了什么样子?”

  徐谦道:“不过正如永丰伯所言,咱们福大命大,倒也无妨。只不过微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太后道:“你尽管说便是。”

  徐谦皱眉,道:“昨天夜里,微臣府上的一个客人被刺客杀死,所以微臣以为,这些刺客应当是冲着这个客人来的,可是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敢到微臣的府上杀人,娘娘想来也是知道,微臣的父亲乃是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府里几个堂兄,也在锦衣卫中公干,护卫云集,防备不可谓不严格,这些人到底为了什么,居然非要将府上的客人置之死地不可,现在人死在了微臣家里,微臣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一个交代,因此肯定娘娘,无论也要敦促各衙门寻出真凶,尤其是要找出幕后的主使者,否则一日没有答案,微臣心中不安,”

  这番话,自然有礼有节,王太后是女人,当然不会像的太深,可是经徐谦一提醒,也是戒备起来,道:“你说的是,谁吃了没事做,跑到你府里去杀人,除非是非杀不可,关系重大,你放心,本宫必定会敦促陛下,下达旨意督促锦衣卫和顺天府缉拿住真凶,这件事,一定要彻查到底不可,这不单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以儆效尤,假若今日有人刺杀你,明日岂不是又有人要刺杀陛下吗?此风决不可长,非要有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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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七十一章:天赐公

  章节名:天赐公

  嘉靖眉毛一挑,笑吟吟的道:“你能安然无恙便好,这件事,你放心,朕无论如何,也会给一个交代。你这一次去直浙,平息了动乱,安稳住了人心,也是大功一件,朕心甚慰,是了,有一件事,朕得敦促一下。”

  嘉靖沉吟道:“朕听说,朕要筹建的新宫,工部屡屡报了账目给你,都给你否了,眼下工部也是为难,账目所需没有拟定出来,只怕也不好动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工部所报不实呢,还是其他原因?”

  嘉靖也急啊,新宫的事,是他眼下最为关心的事,原本是指望徐谦监督一下,谁晓得工部报了帐,徐谦一次次的驳回,结果自然可想而知,账没清楚,就不能动工,这一拖,就是数月。

  说到这里,殿中其他三人脸色都微微变了,张天师双目微阖,目光掠过冷色,侧目冷冷去看徐谦。

  而黄锦自然晓得其中关节,也是小心翼翼看向徐谦,既有几分担心,又有几分期待。

  徐谦正色,道:“陛下,许多账目不清不楚,微臣既蒙受陛下重托,所以不敢批准。”

  嘉靖笑了:“朕早就晓得工部有问题,这些人,实在大胆,连朕的银子都敢打主意,他们是皮痒了,非要朕收拾他们一下,才肯乖乖听话。”

  张天师这时也凑趣道:“陛下说的是,贫道也以为,一些工部的官员领会错了陛下的意思。”

  纵然是张天师,此时不免有些担心,生怕徐谦破罐子破摔,把所有的事都捅出来,他当然也有应对之策,可是一旦这个时候摊派。自己的胜算最多四五成,眼下根本没有必要鱼死网破。

  于是他接着道:“陛下,贫道观徐大人,乃是有福之人,陛下克继大统,中兴大明,其中和徐大人很是分不开,而此次。徐大人又立下大功,昨夜又虚惊一场,贫道斗胆,还请陛下重赏。”

  此时他急不可耐的跳出来,用虚无缥缈的所谓福相来为徐谦争取所谓的重赏,其实就是要稳住徐谦,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徐谦鱼死网破。毕竟眼下,他还有大事要做。没必要纠缠这些小节,只要稳住了徐谦,等自己的大事办成,到时便是乾坤扭转,徐谦反而不算什么了。

  徐谦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并不吭声。

  黄锦却是苦笑,自己也是倒霉,这张天师踩自己跟玩一样,为什么?无非是及不上而已。再看看徐大人。人家如此巴结,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是人家对徐大人又忌惮之心,看来还真是谁掌握了权柄谁就能翻云覆雨,徐谦有监督新宫的权利,拿捏住了张天师的一些把柄,张天师就得乖乖给他抬轿子。

  嘉靖似乎也觉得有理,只是皱眉。道:“你是说让徐谦入阁?太快了,他毕竟还年轻,朕还想压几年,来日方长嘛,他才刚刚升任户部尚书,现在又入阁,还未熟悉部务,欠些妥当。”

  嘉靖的考虑是有道理的。入阁得有资历,虽然说可以不拘一格降人才。可问题就在于,至少该走的程序还要走一下,徐谦是刚刚从总督任上召回京师的,就算是要入阁,至少也得有几年在京师的经验,否则不但让人诟病,而且也很欠妥当。

  张天师微微一笑,道:“其实贫道曾算过天数,陛下有寿七甲子之数,那时大明必定至极盛之时,而徐大人亦是有百年寿数之人,乃是麒麟转世,乃上天降下,专为陛下扶保江山,乃是大明柱国之臣,因此,贫道以为,陛下与徐大人乃是天命君臣,正如鱼水一般,鱼离不得水,水离不得鱼,徐大人的荣辱,也是陛下的荣辱,既是如此,又何必要墨守成规?就算不能入阁,可是以贫道之见,徐大人如此福禄之人,自然不能同于常人,单单一个入阁,岂能显耀他的身份。”

  这老家伙吹嘘起来头头是道,就差点把徐谦捧成了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可是偏偏,嘉靖就吃这一套。

  你若说他立了什么功劳,做了什么事,嘉靖或许还不会心动,因为嘉靖这个人的心理就是,你替我办事,那是你应该的,做好了那是本份,做不好那你是该死。因此,嘉靖才会有刻薄寡恩的评价,虽然对徐谦,嘉靖的心思不同,可这毕竟是他的性格,人的性格一旦形成,就很难更改。

  可是你对他说,他嘉靖乃是真龙天子,比其他皇帝都要真,而徐某人却是上天降下来为了辅佐他这真龙的星宿,嘉靖反而觉得不一样。

  “只是,当如何赏赐呢?”

  方才新建新宫的话头已经完全被岔开,被一个更喜闻乐见的话题取代。

  这个话题对这张天师来说,能够转移话题,而对徐谦来说,有好处不要那是傻子。

  张天师信口道:“何不封公?”

  嘉靖又是皱眉,这里的公并非公爵,而是三公的公,公爵乃是爵位,而这公也属于爵位,只不过大明朝的公可不是好拿的,首先,你想要拿到这个待遇,就得先死了再说,比如说徐谦的那位所谓‘先祖’,后来被追赠为文贞公,这个公就像是大明朝的王爵一样,是不给异姓活人的。

  理由很简单,从前的时候,公的权利极高,和宰相等同,比如汉朝的三公,其地位相当的显著,几乎是整个朝廷的主宰者,这些‘公’们把持国器,呼风唤雨,甚至可以和天子对抗。

  因此到了唐宋,所谓的公就成了虚名,而到了大明朝,公位就更加不舍得给了,理由无它,因为公是一品,朝廷为了防止有人把持朝政,所以在这方面尤其吝啬,大明朝是个十分奇怪的时代,很多时候,都秉持了下克上的传统,比如说各部设置给事中,给事中这样的小官,却给予他极大的权利,甚至可以推翻部议,封驳圣旨,再有地方上的所谓巡按,别看巡按屁都不是,可是人家要收拾一个知府,甚至是对抗布政使以至于是巡抚,都未必没有可能。

  官越小,权越大,这就是大明朝的生态,还有那内阁大学士,内阁学士固然相当于宰辅,其实单单这个学士的品级非常低,只有正五品,想想看,一群正五品的官员几乎可以指挥的动正二品的尚书,这是何其让人尴尬的一幕,不过后来因为内阁学士太过重要,品级太低显得不太像话,因此往往内阁学士都会兼职,比如兼个太子太傅,那便是从一品,兼个尚书,那便是正二品,虽然他办的是正五品的事,可是因为有这个兼职,等于是变相的给他提升了品级。

  自太祖以来,从未有人列封为公,就算是内阁首辅,往往就是个少傅或者是太子太傅而已,算是从一品,而正一品的公却是一个都没有,这样做,自然是有皇权压制臣子的缘故,另一方面,也已经成了旧制。

  可是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假若是杨廷和要稳住徐谦,想象力或许还不足够丰富,可是对张天师这种满嘴跑火车的江湖骗子来说,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反正他每天所讲的都是虚无缥缈的事,还真未必大明朝的体制有多深刻的理解,突发奇想之下,就想发明创造了。

  由此可见,但凡是革新,靠专业人士是不成的,你让杨廷和跑火车,他有这想象力吗?你就算让徐谦去跑火车,多半最多也就是受前后两世为人的经验影响,他可能创造出税务局出来,可能琢磨出委员出来,可是你要让他想象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公,多半徐大人也是理解不能的。

  嘉靖微微皱眉:“赐封太师、太傅?这似乎……还是有些不妥。”

  太师、太傅那是追赠的,除此之外,还有文忠、文直之类的公也是追谥的谥号,当然不能给活人,这是祖制,虽然大明朝的历代君臣们有拿祖宗之法当草纸的习惯,可是如此明目张胆的推翻祖制,怕是连正德那种有创造力的青年都要掂量掂量,更不必说,这个人是嘉靖了。

  张天师捋须,不徐不慢的笑道:“贫道不是这个意思,微臣误会了,贫道是说,徐大人乃是星宿下凡,乃真龙的一边的护卫麒麟,太师、太傅,只怕不足以显示他的不同,何不如陛下赐名天赐,加封天赐公?”

  卧槽!

  徐谦真真是理解不能这位张天师的思维逻辑,天赐公,怎么听着,口音好像是天策公,若是再发挥一下想象,可以想象成天策上将,唐太宗李世民就是天策上将,还他娘的杀了他的兄弟,把自己的老爹,也就是唐皇李渊给弄了下来,虽然美其名曰是禅让,傻子都晓得这是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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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七十二章:列土封疆

  徐谦已经开始怀疑张天师的居心了,两个人本来就是勾心斗角,原本就是站在对立面,对方如此高高捧着自己,显然有些过份。

  若只是想要塞住自己的口,张天师大可以随便弄出点小恩小惠来,直接说自己乃是麒麟转世,这要求陛下敕封为公,而且形同三公的一品官,这显然超出了寻常。

  徐谦哪里知道,张天师早有图谋,对他来说,徐谦就是封个立皇帝,都和他没有关系,只要他和杨廷和的计划完成,所有的一切都可水到渠成,到时候按照朝廷的规矩,杨廷和必定要辅政,处在万万人之上的位置。

  就如当年的张彬,正德皇帝在的时候,那是何等的风光,手掌锦衣卫,加为威武副将军,统属数十万大军,便是内阁大臣在他面前,也不过成了跳梁小丑,可是又如何,正德一被弄死,一道旨意,就杀了他全家,最后什么都不是,只留下了笑柄。

  张天师的主意也是如此,先给甜头,无论如何先把人给稳住,至于其他的事,那都等到时候再说,反正并不急于一时,时间站在他这边,一切顺利的话,徐谦再显赫,也没有多大妨碍。

  再加上这个家伙毕竟不是正统的官员,说穿了就是个高级些的江湖术士,身为一个江湖术士,最擅长的就是东拉西扯,而且想象力要绝对丰富,这是妥妥的民科范儿,想当年民科们连永动机都能弄出来,对张天师这种‘体制外,的人来说,若是没有足够的创新,还好意思在江湖上飘吗。

  哄住嘉靖这种满脑子想要升天的人,靠礼教是不靠谱的,讲道理摆事实那也是白瞎功夫,真正有用的还是瞎扯·他连仙药这种东西都信,连长生不老也都深信不疑,自然也相信,天上到处都是仙人·真龙和麒麟之类本来是用来糊弄无知百姓的东西,他当然也照单全收。

  按理来说,天子这东西本就是来忽悠别人的东西,以此来确认自己的合法性,即所谓天命所归,可是历来忽悠别人的人,往往最后忽悠最大就是自己·嘉靖在其他方面精明,可是对着方面,却是深信不疑。

  嘉靖居然觉得很有道理·不断颌首点头,道:“虽是如此,可是朕却以为,此事只怕不易,就怕外朝纷纷扰扰,一件好事,最后成了坏事。”

  不得不说,嘉靖心动了,一方面·他确实是这宠信徐谦,既然张天师从玄幻的角度来阐述了自己和徐谦的关系,他不但没有怀疑·而且还觉得十分有道理。

  可是,问题有出来了,嘉靖觉得自己很高大上·也觉得自己很聪明,几乎已经开始理解上天的意思了,问题是朝廷里的百官是愚钝的啊,这此时的嘉靖心情多半是将自己想象成了一个读书人,到了某个光着屁股土著们盘踞的岛上,你跟他们讲道理,他们能领会能理解吗7自然不能。

  既然不能·人家肯定要反对,土著野蛮一些·多半牙关一痒,就把读书人烤成了七分熟,加点盐巴什么的拿去打牙祭。文武百官们倒还文明了一些,不过也进步不了太多,多半是要咬舌头撞柱子反对的。当然,主要问题是内阁,内阁那边假若是拼死反对,还不知会闹出什么。

  虽然这两年,杨廷和收敛了许多,可是嘉靖绝对相信,将徐谦直接冠名一品天赐公,肯定讨不到什么好,他杨廷和堂堂内阁大学士,加了个少傅和太子少傅,也不过是从一品而已,再加上一个二品的吏部尚书,一个五品的内阁学士,品级上真正管用的,也就是个少傅的身份,让徐谦骑在他的头上,除非他疯了。

  张天师神秘莫测的一笑,道:“陛下,其实这个简单,贫道以为,这是徐大人天命所归,和陛下恰好彰显合宜,君是旷古贤君,臣是古所未有的忠臣、贤臣,只要陛下下了旨意,便是老天,也会让此事水到渠成,陛下若是不信,不妨一试。”

  这个时候,他不忘开始展现自己的‘神术,了,这就是江湖术士的牛叉之处,不但要会吹,关键时刻还要会装,毕竟天子身边的近臣,压根就没有几个不会吹的,哪一个都是吹嘘的好手,黄锦在这方面,其实并不比他差。而张天师的优势在于,总能神乎其技的表现出高深莫测出来。此时他自信满满,自然是相信杨廷和不会反对。理由很简单,此时的杨廷和和自己一样,都在筹办一件大事,这件大事非同小可,能稳住徐谦尽量稳僮另一方面,就算把徐谦捧到了天上也是无妨,反正到时!候事办成了,无论他是天蓬元帅还是什么天赐公,又或者是什么一字并肩王,最后要收拾他,还是易如反掌。

  基于这种心理,张天师显然很乐意表现出他那种随时能看破天机的能力。

  嘉靖见张天师信心满满,竟也信了几分,又带着些许的好奇,想看看张天师的预言是否当真有效,便不由道:“那么,不妨就试一试,黄锦,待会儿旨意下去,直接送去内阁,且看内阁是什么反应。”

  黄锦连忙道:“是,奴婢遵旨。”

  这个过程中,几乎没有询问徐谦任何意见,虽然这是好事,可是徐谦觉得不踏实,忙道:“陛下洪恩,微臣万不敢受······”

  张天师以为徐谦不愿受自己的恩惠,于是笑吟吟的道:“陛下,贫道以为,天赐公既要有别于常人,单单有个名号是不足的,贫道曾夜观星象,东南有星,分外明亮,此是大吉之兆,此后果然徐大人横空出世,为陛下分忧解难,这正应了贫道的大吉,以贫道之见,只要有徐大人在,陛下才能永寿,更能永享社稷,不若敕命天赐公世镇直浙,有徐大人一脉在直浙,大明社稷,必定与天地同寿。”

  徐谦这一下子真要吐血了,他的感觉怎么是,姓张的这是逼着天子怀疑自己造反呢,还世镇直浙,直浙是什么地方,虽然这个镇字只是如沐英镇云南一样,建立公府,掌握一定兵权,抽出一点儿税赋供养,其他也没福利,和藩王的福利差不多,可是自己在直浙的影响如此大,几乎直浙的所有文武官员都以自己马首是瞻,现在又弄出这么个名正言顺的东西出来,这岂不是列土封疆?

  这东西绝对不是好玩的,徐谦忙道:“微臣不敢。”

  张天师却是正色道:“大明中兴始之直浙,而徐大人新政之功,更是功不可没,现在陛下投桃报李,正合了贫道君臣相互扶保的预言,陛下,这是大吉之兆啊。”

  徐谦吓得浑身冷汗,他有点预感,这所谓的大吉之兆,是要自己的小命,陛下这个人,一向疑神疑鬼,虽然对自己放心一些,可是关系到了列土封疆的问题,他会轻易答应吗?既然不能答应,就肯定会怀疑,怀疑这张天师是自己的同谋,想要图谋不轨。

  最后姓张的跑火车倒也罢了,自己也跟着遭殃,这算不算躺着也中枪。

  而且还很难理解张天师这种傻x怎么就突然如此殷勤,几乎把自己抬到了云霄里,仿佛天上地下,除了自己是臣子之外,其他人都成了乱贼。

  越是如此,徐谦越是不安,自然连忙推辞。

  嘉靖却也陷入了深思,他背着手,在大高玄殿的正宫里来回踱步,突然,他驻足,看向张天师,道:“张天师可以确认吗?”

  张天师长舒了口气,现在看徐谦的反应,似乎也没有兴致借着工部账目的事来抨击自己了,反正过不了多久,嘉靖也看不到这个语言是否正确,于是乎一副真挚的道:“贫道岂敢虚言,若有一句违心之言,愿遭天谴。”

  嘉靖淡淡道:“直浙那边虽然越来越好,可是近来,也确实总是阄出许多事,尤其是徐谦进京之后,更是麻烦不断,看来张天师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嘉靖眯着眼,又道:“若如天师所言,或许世镇直浙,还真有效果,那么,朕就准了,徐谦依旧是户部尚书,不过准徐家在杭州开府建牙,设天赐府,世镇直浙。”

  徐谦吐血。

  开府建牙,意思就是说可以自行招募人手,合理合法,等于是一个凌驾于总督之上的设置,只不过,这权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比如说总督看上去管的宽,可是收了税,那也是朝廷的,操练的兵勇那也是朝廷调遣,和真正意义的藩镇,却是差的远了,却似乎比藩王的权限要高一些。

  嘉靖······难道就一点都没有怀疑自己有图谋不轨之心,当真对自己如此放心?徐谦此时心乱如麻,疑云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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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七十三章: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徐谦的担心其实纯属多余。!

  因为嘉靖这个人的复杂性连他自己都不能完全掌握,就比如说这件事,即便是对正德这种混账来说,都是一件需要思量的事。

  毕竟做皇帝的,大多数都不是傻子,信任你是一回事,可是要列土封疆,那是痴心妄想,莫说是这个,就是让你永世坐镇一方,只是效仿亲王例,那也是断然不肯的。

  毕竟覆水难收,给了这个赏,以后再想收回来那可就难了,历朝历代,许多王朝的主要任务就是将分出去的土地收回来,汉朝的推恩令,明朝的削藩,其实大多都是开国的时候大家很开心很愉快,于是乎也就没什么顾忌,该赏就赏,大家都是同一战壕里的兄弟,自然而然是人者有份,个个都有开国大礼包拿。可是后来一琢磨,亏了,不但亏了,亏的还是血本,比如说皇帝发现,功勋大臣太多,朝廷大部分的税收,都得养着这群王八蛋,而且这群王八蛋养着倒也罢了,还喜欢讲排场摆谱,于是乎,皇帝老子就不乐意了,还钱!问题就在于,大家跟你都是一伙儿打天下出来的,你吃肉大家喝汤,勋贵们的想法就是如此纯朴,大家自然假装没有听到,再然后,屠刀举起来,杀人!

  必须明白,皇帝老子是不喜欢杀人的,因为杀人可能导致动荡,还会坏了自己的名声,所以到了往后,朝廷的封赏就越来越微薄,想拿长期饭票,难!想站着茅坑占老刘家和老朱家的便宜,更难!

  倒是宋朝太祖皇帝做的不错,因为人家不是泥腿子出身,在此之前,还在朝廷里头任职,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大宋一建立起来,杯酒释兵权,想拿长期饭票,滚一边去吧。

  嘉靖何等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能参透这个道理,事实上他看得太过清楚,很明白连兄弟叔侄都可以为长期饭票的问题而反目,再亲信的人,恩赏都不能过多,长期饭票一定要限量控制,至于这种世镇某某地的好东西·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但是,必须要明白,嘉靖之所以首肯这件事·在于一个理论的基础,这个基础就是,他可以长生,可以百岁,他深信张天师所言,他能活七甲子的寿数,七甲子就是四百多年,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首先很放心·自己的寿数还长,自己何等聪明,就算让徐家世镇直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会危害到社稷。

  而且诚如张天师所言,徐谦乃是自己的福星·乃是上天派来,现在徐谦不只是嘉靖的朋友,也算是正儿八经的仙使了,经过张天师认证,宫中免检,既然是仙使,而嘉靖本就向往修仙·对神仙们自然是礼敬有加的,人家派来的使者·你要不要热情款待?

  而且,徐谦年纪轻轻,便连中三元,小小年纪,就已是状元,为官之后,更是立下无数功劳,若是一个普通人,可能吗?不可能!既然不可能,那么更加印证了张天师所言非虚,绝没有掺假。

  嘉靖目光一定,道:“就这么说了,好啦,朕还要入定,张天师,你留下来看顾着朕吧,徐爱卿、黄伴伴,你们退下。”

  徐谦点点头,告辞而去。

  黄锦同他一道出来,连忙拱手恭喜,道:“徐部堂,恭喜,恭喜。”

  徐谦不由苦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到底是喜还是悲眼下还说不定呢,黄公公就不要取笑我了。”

  黄锦却是想哭出来,道:“比起杂家来,徐部堂不知好了多少倍,杂家刚刚撤了东厂,徐部堂却是荣升天赐公,这还不是大喜吗?”

  徐谦愕然:“东厂没了?”

  黄锦连连点头:“要怪只怪杂家办事不利,是杂家自己的错,不过那个姓张的在后头推了一把,哎……没了东厂,这宫里的日子是越发难过了。”

  徐谦为他可惜,其实这事儿得怪徐谦自己,若不是他玩出这一把贼喊捉贼的把戏,又怎么可能会让宫中震怒,宫中不震怒,又怎么可能迁怒东厂,于是,黄锦倒霉了。

  不过徐谦还是劝慰道:“你也不必难过,你只要秉笔太监还在,怕个什么?有了内阁大学士身份的人,会在乎一个礼部侍郎的兼差吗?黄公公就不必太担心了,没什么可惜的。”

  黄锦却是哭笑不得:“你哪儿晓得这宫里的道道啊,杂家倒不是不舍得一个东厂,只是突然撤了,又是在这节骨眼上,你想想看,别人会怎么想,别人多半会想,是不是杂家已经失了势,是不是受了陛下的冷落?就怕到候许多人起了歪心思,落井下石,群起来告杂家的黑状!家虽然平时在宫里为人还可,可是宫里最是现实势力······”

  徐谦算是明白黄锦担心什么了,不由苦笑,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若是真有人告你黑状,徐某人无论如何,也得到陛下面前为你说几句话。”

  黄锦自是千恩万谢,现如今两个人的地位已经颠覆,从前是黄锦罩着徐谦,后来二人是相互扶持,可是现如今,多半要指望徐谦拉扯几把了。

  只是现在,徐谦也有自己烦心的事,这个天赐公,还有世镇直浙固然是好,可是未必是什么好事,他现在最踟蹰的,就是这张天师的居心,越是想不明白,越是心里烦躁。

  “此事不简单,看来得想想法子尽力打听一下了。”

  徐谦绝不是那种得了好处就昏头的人,此时无比的清醒和理智,因为他从不相信,世上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更不可能有白吃的午餐。

  “是了,不知这时候内阁是什么光景,想来肯定很精彩吧,还有,张天师信誓旦旦,说是内阁不会反对自己敕封的事,姓张的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风大闪到了自己的舌头?杨廷和怎么想,他也知道?况且杨廷和这个人,一向和自己不对付,加封自己的事,他要是同意那才怪了呢,就算表面上同意,背地里肯定也要使坏捣鬼,姓张的未免也太拿大了。”

  “可是,这又讲不通,姓张的能再宫中立足,一方面是靠溜须拍马,迎合嘉靖,另一方面,靠的就是所谓预言,若是连活神仙的预言都不灵了,他还怎么混,又怎么可能一点把握都没有,睁着眼睛说瞎话?难道,内阁当真不会反对,可最关键的问题是,内阁为何不会反对?”

  无数的疑问如走马灯似得在徐谦脑子里转,解决了这个问题,下个问题有来了,始终不能自圆其说,这更是让徐谦皱眉不已,他想了想,叹口气,决心先让人打听了之后再做计较。

  内阁······

  杨一清一大清早赶到的时候,杨廷和已经来了,杨廷和照旧热情的打招呼:“遂庵,你又来迟了,是不是身体不适,这几日总是见你神魂不属?哎,你年纪大,切不可操劳,若是遇到什么事,就告假一两日吧。”

  语气之亲切,绝对让人生出亲近之心,可是杨一清却是明白,这只是一句随口的招呼而已,近来发生了什么,你杨廷和会不知道?杨一清有什么难处,你这内阁首辅,会有一点都不知情?人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表面上亲热,实则却是疏远和保持距离。

  杨廷和的这种态度,让杨一清有点想发疯,可是他还得耐着性子,脸上带笑,朝杨廷和道:“只是近来有些睡不好,不过没什么大事,杨公多虑。”

  “嗯。”杨廷和如沐春风的道:“这便好,老夫还是担心你啊。”口里说担心,喝了一盏茶,就回到自己的公房里去了,再不露面。

  而用不了多久,就有书吏蹑手蹑脚进来,在杨一清身侧,低语几句。

  杨一清顿时打了个冷战,浑身发抖。

  徐家出了刺客,这到底演的又是哪一出?

  他绝对有理由胆战心惊,因为此前为了恫吓王道中,杨一清确实放任了流言蜚语,甚至是巴不得有人说王道中因为掌握了自己什么把柄,所以自己打算对王道中动手,他原本的心思是借流言来唬住王道中,只要王道中暂时不肯胡说八道,自己就有补救的时间,毕竟自己确实给王道中写过许多书信,可是哪些书信隐约提了什么,是不是会引人联想,现在还没清理出来,唯有知道了王道中打算如何检举自己,自己做好了应付的准备和说辞,等过了十天半个月之后,自己就完全不用担心这个王道中,根本不必怕他跳出来胡说八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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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七十四章:各怀鬼胎

  可是谁晓得,徐谦这厮釜底抽薪,也开始造谣,说是王道中有自己各种各样的铁证,当时杨一清一时不明白,徐谦这么做有什么用意,开始现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理由很简单,杨一清造谣,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而接下来徐谦造谣,更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再加上杨一清根本就没有让人去制止这些谣言,反而是火上浇油,最后的结果就是,满京师的人都深信,王道中却是握有杨一清图谋不轨以及诸多罪证的证据,否则,徐谦为何要秘密带王道中来京师,否则,又怎么会说的有鼻子有眼,否则杨一清为何不矢口否认?

  种种的疑点都展现出来,大家既然相信了这件事,然后呢……然后王道中死了,徐家出了刺客,人死了就不能再说话,也不能再检举杨一清图谋不轨,那么雇佣刺客杀死王道中人的谁?

  只怕大家用屁股都能想到,这个人就是杨一清,不会有别人。

  别人又会问,天下人都晓得杨一清雇凶杀死了王道中,杨大人真有这么傻,做的如此明显,还如此的明目张胆。

  那么,更加合理的解释就是。王道中掌握杨一清的是实在的证据,不是实在的证据,徐大人也不会费尽心思将他带到京师,还妥善的将王道中保护起来,既然是实在的证据,而且又涉及到了图谋不轨,这是什么罪?这是死罪。

  可是杨一清让人杀死王道中,虽然许多人都认为是杨一清所为。可是毕竟没有切实的证据,虽然全天下人都会指责他。没有证据,所谓的图谋不轨就不成立。朝廷也不可能在没有实在证据的情况之下,就将杨一清查办。和死罪比起来,被天下人指责又算什么,天下人就算群起而攻之,至多杨大人也就致仕回乡养老,你能怎么样?可若是杨大人不杀人,那么死的可能就是杨家满门,这两者之间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杨一清忌惮的也就是这个。现在王道中死了,再加上此前的流言,还有徐谦更早之前鬼鬼祟祟入京的动作,他便是跳进了黄河也洗不清了,就算朝廷拿他没奈何,可是一个有嫌疑杀死直浙总督的内阁大臣,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宫中又怎么可能有大事托付,一个过街老鼠的人。又怎么还好意思呆在内阁里?

  对内阁大臣来说,一旦威信扫地,基本上就是仕途的结束,而现在。杨一清几乎可以肯定,用不了多久,自己的**就要彻底扫地了。

  他既是哭笑不得。又是百爪挠心,除非抓住了刺客。否则他绝对不会有清白。

  此时,他终于意识到徐谦的厉害之处了。其实一开始,徐谦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确实证据来和杨廷和斗法,没有证据怎么办?于是就利用了王道中,因为王道中确实和杨一清有关系,他将王道中带到京师,并不是要指责杨一清,而是让杨一清觉得不对,打乱杨一清的阵脚,那个时候,杨一清必定会想,自己是不是真有什么疏漏,又或者真有什么把柄,否则徐谦怎么可能如此正儿八经,又怎么可能如此看重这个王道中。

  越是如此,杨一清就越是不安,他不安,就得清理思路,必须要想明白,王道中到底掌握的是什么,而思考,是需要时间的,尤其是对杨一清这个老人来说,为了争取时间,他唯一做的,就是让王道中暂时住口,先把这个人吓住,而杨一清的这个做法,却是恰好中了徐谦的圈套。杨一清放了话出去,很快被徐谦利用,然后立即炮制所谓图谋不轨的流言,一下子,将杨一清和王道中的关系,变成了死敌,因为王道中当真掌握了真凭实据,杨一清就必定完了,而接下来,王道中一死,杨一清自然而然就成了众矢之的,成了千夫所指的凶徒。

  一个内阁大臣,居然雇凶杀人,而且还是为了湮灭自己的罪证,杀的还是朝廷命官,只要这事儿一天不讲清,杨一清就一天都不好过。

  杨一清几乎是无力的坐在椅上,顿感无助,一辈子的清名,居然就这么完了,一辈子制造的形象,也就这么崩塌了,一下子,他从中流砥柱,变成了不择手段的奸贼。

  而接下来,徐谦必定还有动作,这肯定还只是开始,接下来,姓徐的会如何?

  杨一清越想越是可怕,他这时候只恨自己没有急流勇退,恨自己当初为何偏要留下来,现在,一切都已经迟了,全部都迟了……就算他现在请辞致仕,徐谦也绝对不会给他足够的时间,在接下来,迎接他的,又将是何种暴风骤雨?

  杨一清几乎不敢想象,既是不敢去想,也不忍去想。

  而恰在这时,有个太监进来,道:“司礼监有陛下的亲旨。”

  听到这句话,杨廷和从值房里出来,而杨一清依旧是脸色青白,一动不动。

  杨廷和看了杨一清一眼,其实昨夜的事,他都知道,可是他不会管,更不想去管,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身为内阁首辅,自然会有他冷酷的一面,若是连心都不够坚韧,又怎么可能主持朝廷十几年?

  杨廷和道:“什么亲旨,给老夫看看。”

  结果了司礼监草拟的圣旨,杨廷和先是脸色平淡,随即脸色凝重起来。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这所谓的天赐公,和正德时的威武大将军有什么区别,正德皇帝糊涂,嘉靖皇帝更糊涂。

  杨廷和气得手都在发抖,往事历历在目啊,当年正德就是自任威武大将军,节制京营、边镇数十万大军,可谓权倾一时,正德是大将军,而那江彬自然就是副将军,正德是天子,自然不可能亲自领军,所以基本上大明朝的军权,全部都落入了江彬的手里,后果可想而知。

  而现在,嘉靖又闹出了个所谓天赐公出来,还弄了个世镇直浙,节制直浙军政民政,虽然说只是节制,还没有到自己任命官员,自己收税,自己养兵的程度,可是也算是一方诸侯,这还了得。

  “遂庵,你来看看!”

  杨一清这才醒悟过来,听到有亲旨,他吓了一跳,以为是宫里已经有了动作,虽然就算有动作,那至多也就捕风捉影,没有实证的情况之下,是不可能加罪的,可是不能加罪,却可以罢你的官职,随便找个罪名,把你打发道,可是杨一清不愿被罢免,因为一旦罢免,自己更加是坐实了图谋不轨,成为千古罪臣,他连忙接过圣旨,这才松了口气,至于徐谦敕封这天赐公,若是在以往,杨一清必定要气得咬牙切齿,可是现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人家怎么样,还和自己有关吗?自己即将声名狼藉,什么都不少,徐谦就是称帝,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摇头笑了笑,没有做声。

  杨廷和冷冷道:“真是可笑,遂庵就没有话说?”

  杨一清道:“全凭杨公做主吧,我的身体有些不适。”

  杨廷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想起了什么,一想到这个,他顿时又想到自己即将要办的事。

  皇帝昏庸不昏庸有什么关系?徐谦是敕命天赐公还是天策上将军又有什么关系?用不了多久,便要教江山变了颜色,自己还掺合这件事做什么?这就好像,某人已经得了癌症,你却还要和你生气一样,没有这个必要。

  而且……

  这上头数次提及了张天师,莫非……这是张天师促成?杨廷和越想越深,或许张天师和自己一样,都是想稳住这个徐谦,让这个徐谦得意忘形,一旦加封,到时候他不但要对付杨一清,而且还不知有多少人登门道贺,到时候,徐谦还抽的了身吗?这……明明是个机会,老夫还有什么可虑的呢?

  一想到此节,杨廷和深吸一口气,他负着手,脸色陡然平静下来。

  想了想,他对杨一清道:“虽然胡闹,可是既然天子的亲旨,臣子没有反对的道理,因此老夫以为,索性就准了吧,当年正德时候,自称朱寿,自封威武大将军,朝廷百官据理力争,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该怎样就怎样?这些事,内阁管不了,也没有管的必要,索性我们就不做声,随他们去吧。”

  至于那传旨的小太监,却是满脑子糊涂,杨一清今日的举止古怪不说,连杨廷和都如此古怪,仿佛从前关心的事,一下子都成了笑话,从前为之跳脚的事,现在却都和自己没了关系,这种冷漠的态度,不但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还让人觉得有几分不妥。

  哪里不妥呢?这小太监自然也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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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七十五章:新星

  与此同时,朝野已经炸开了锅。.

  原本大家在津津乐道杨大人和徐部堂的明争暗斗,这种高层的争斗,其实最是吸引别人的眼球,可是一大清早,各家报纸传出消息,说是徐家遭遇刺客,直浙总督王道中被杀,凶徒杀死了王道中之后,在徐家放火引发混乱,随即趁乱逃之夭夭,顺天府、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以及刑部等衙门纷纷开始侦办此案,至今未有结果。

  舆论哗然,想到前几曰传出来的消息,说是王道中掌握杨一清图谋不轨的铁证,接下来王道中被刺,幕后指使之人昭然若揭。

  堂堂内阁大学士,居然买凶杀人,居然刺杀朝廷命官,居然如此无耻,居然如此堂而皇之,没有顾忌。

  一时之间,到处都在叫骂。

  偶尔有一些杨一清辩解之人,不得不跳出来:“谁能保证王道中当真有杨大人图谋不轨的证据,这些,本就是坊间流言,为何要相信流言?你我之间胡说八道就是了,可是具体情况,谁会知道?”

  更多人反驳:“胡说八道,若是没有证据,王道中堂堂直浙总督,为何要来京师。徐大人带着他,为何事先不敢声张,若不是他昨夜被刺,徐大人都不敢承认自己带着王道中来京,你真以为徐大人是傻子,王道中也是傻子,连证据都没有,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指证,他们就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莫非你以为,他们是来京师,是无所事事,学那些文人墨客,四处游学的吗?”

  这一句话,让人哑口无言,是啊,人家神神秘秘,堂堂部堂,堂堂总督,如此低调,像做贼一般,只是为了来弹劾杨一清生活作风有问题?这显然是让人理解不能,因为但凡是正常人都晓得,到了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无聊的事。

  况且事先,据传是杨一清传出了要收拾王道中的传闻,甚至有人还查出,杨家确实有人去了王家的乡里一趟,本来这只是杨一清做出来的假动作,吓唬王道中而已,而现在,却都成了证据。你没事,让你的人去王道中的老家做什么?莫非你不但要王道中死,还要杀人全家?

  又有人不禁辩驳:“杨大人要杀王道中,此前就有流言,而现在他动手,难道就不怕……”

  “怕个屁!”无数人跳脚,群起攻之:“这等无耻大歼大恶之人,会在乎别人怎么说吗?王道中若是到时候跳出来指证他,他就是欺君大罪,是万死莫赎,死无葬身之地,而现在,他便是看准了没了证据,没有了证据,他还怕什么,他会怕咱们骂几句,朝廷没有证据,又能将他怎么样?这个老匹夫,罪该万死,无耻之尤!”

  痛骂声喧嚣尘上,在杨家,不少读书人吃了没事做,写了许多字报贴在杨家的院墙上,上书:“狗贼!”“无耻!”“歼相!”等字样。

  还有人索姓朝杨家砸石头、泼粪,之所以如此引人愤怒,一方面是杨廷和的身份敏感,历朝历代,未有雇凶杀人的宰辅,想到这么一个大歼大恶的人在内阁里,决定着朝政大事,换做是谁,怕都寝食难安。另外一个原因却更是让人觉得可笑,因为在此之前,许多人对杨一清是抱有好感的,甚至有不少人根深蒂固的认为,杨一清乃是柱国之臣,乃是中流砥柱,那些信任爱戴他的人从前越是对他抱有希望,现在的失望就越大,人一失望,就会愤恨,愤恨起来,就难免做一些过激的行为。

  这就好像一个道理,所谓敌人并不可恨,可恨的是叛徒,对王学的人来说,杨一清本来就不是好东西,他做出这等事来,纯属是更加没有下限,讨厌的只是更加讨厌。可是对那些曾经拥护他,对他抱有希望,对他拥护爱戴,可是现在一转眼,发现自己被骗了,被他的道貌岸然骗的心都凉透,因此,从前对杨廷和有多拥护,现在就对他有多仇恨,在杨家之外,往往闹事的反而极少有王学门人,却是从前为杨一清说好话的人多。

  国子监。

  监生们骂成一片,再加上博士、教谕等人的默许,各种各样的叫骂连绵不绝,以至于祭酒都不能制止,因为谁都知道,这位阁臣已经臭了大街,你若是站出来不准他们骂,到时候被人扣了一个杨一清余党的帽子,多半到时候大家的矛头就不是指向杨一清,而是指向他了。

  大明朝的叫骂文化,和后世相比也不遑多让,各种尖酸恶毒,各种阴阳怪气,一句匹夫,一句无耻,其实都算是客气,而且既然没人制止,监生们每天都凑在一起,本来就想无事都要生非,现在就更加是嚣张无比了。

  而杨一清的不少本身,现在处在纠结之中,他们原本靠着杨一清混出来,拿杨一清当成参天大树,成为杨一清的党羽,关系之亲密,自不必说,可是一夜之间,恩师臭了大街,而他们,也即将成为过街老鼠,虽然现在,大家骂的还是他们的恩府,可是谁都晓得,到时候舆论扩大,必定要波及到他们身上,他们毕竟是杨一清最亲密之人,是杨一清的政治密友,一切都和杨一清息息相关,杨一清臭了大街,他们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事到如今,无论他们信不信杨一清是那种雇凶杀人的人,可是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认,任何沾上恩府的,都要倒霉,许多人都是清流官,名声最是要紧,若是名声都没了,这一辈子,怕是要完蛋了。

  于是乎,一封封断交的公开书信开始出来,甚至有他的学生破口大骂,‘国朝狡诈者,莫不如杨,今曰识得真面目,师生之谊休矣’这等话出来。

  在天朝,师生的关系是非常巩固的,巩固到什么地步呢,学生就相当于是恩师的半个儿子,而大明朝最讲的是孝,儿子骂爹,这就是大逆不道,可是这种绝交信,却是博得了满堂喝彩,都说是深明大义,大义灭亲。可见这世上,凡事都会有例外,而这就是例外。

  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好在各个衙门里头,倒是平静,大家各做各的事,根本就无人谈及,一方面是因为杨一清还是阁臣,现在跳出来,谁晓得会不会枪打出头鸟,而另一方面,杨公的态度不明,大家更不敢轻举妄动。当然,最重要的事,这些人习惯了阴谋诡计,处在这种环境之中,纵然是有太多的迹象表明杨一清有刺杀大臣的嫌疑,可是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在他们看来也未必是坊间和士林言之凿凿的那般。

  官老爷们的思维和大家是不同的,虽然许多思维都让人深痛恶觉,但是这一点,却值得表扬,至少他们绝不会人云亦云,不会血气一上头,就如何如何,因此大家茶照吃,政务照理,外间管他是风和曰丽还是乌云蔽曰,暂时都和他们无关。

  不过在当天的夜里,徐家已是门庭若市。

  虽然大家都晓得,杨一清可能是冤枉,也可能是更深层次的阴谋,但是有一天必须承认,徐部堂胜了,而且是大获全胜,大家看的不是过程,不是谁更加阴险,也不是谁更加没有人姓,更多的人看的是结果,结果就是,朝廷风雨飘摇,内阁可能要易主,杨一清完蛋只是朝夕之间,而徐部堂就算不入阁,可是这一次的胜利,不但大大提振了生气,更加有问鼎内阁的实力,权利并不来自于官职,就算不入阁,可是你有绊倒阁臣的权利,有和首辅大臣分庭抗礼的手段,那么,大家自然而然,会赶来依附。

  徐家门外,已经停满了轿子,几乎从街头排到了街尾,这么多人,许多人自然不能指望徐大人能够亲自见他,不过最重要的是递名刺,把名刺递上,上书某某官某某人敬上,拜谒大人,然后就站在外头吃风,一直等的差不多了,就可以坐轿子回去,能见到徐大人自然是好,就算见不着,这些名刺就表明,自己希望来拜谒,这是态度问题,无关其他。

  徐家的门房此时咋舌,如今已收到数百封的名刺,而且数量还在增加,除了不少徐大人的‘老朋友’,其中还有不少,都是‘新人’,这些新人或许只是凑趣而已,大多数都是墙头草,可是至少证明,徐大人如今已经如曰中天,证明大明朝的朝廷里头,已经出现了两个太阳,而新生的太阳,很是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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