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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十年孤剑沧海盟】(全)作者:武陵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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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姑娘看清了那是四个须眉俱无的老者,头童齿豁,清一色的黄葛长衫,四
人形像各别,他们站在一列,由右数起第一个,是个阴阳脸,左颊紫红面面疤,
几乎占满了整个左边。其次是个马睑,豆大鼠服与脸部全不相称,第二个皱纹累
累,最左一个和尚,面部密麻深陷,可都是双目精光内蕴。这四老者身后尚立定
三个黑衣中年汉子,均系一脸精悍之色。

  那九子母连环蚁元凯叫了一声之后,便跃进当场,向四老者躬身行礼,阴阳
脸老者微笑道:「蚁贤侄,令师好否?」继双目扫了一扫,又道:「你们为何发
生争执?」

  蚁元凯垂手答道:「托师伯价福庇,家师甚好。」又将他们比剑之事说了。

  阴阳脸老者呵呵大笑道:「老朽数十年未曾下山,却未料竟有这等小辈,敢
自称剑客,还闹什么排名之争。」随着发出一声长笑,其他三老者,面色冷冰冰,
直似三具活死人。陈元炯面色疾变怒容,司马仲明忙蜇过谢云岳身旁。

  只听那阴阳脸老者接着说:「风闻中原道上又出了一个怪手书生俞云,搞得
个腥风血雨,老朽远房室侄傲化亦死在此人的手上,为此接获激化之徒智空,及
宫门二杰急求,我们这四个老不死的才再度下山……」

  那蚁元凯接口禀道:「小侄也是为此受宫门二杰的邀请,日来手下侦骑四出
打探,迄今未明俞云下落。」谢云岳暗暗冷笑不止,顾嫣文不禁转而瞥了谢云岳
一眼。

  阴阳脸老者大笑道:「饶他鬼魅行踪,老朽神自如电,除非他已死了,没有
找他不出的。」谢云岳鼻间重重哼了一声。

  阴阳脸老者深深地望了他-眼,又道:「这事并不在急,且等老朽等赶至镇
风寺后,再作计议。」说完,又望着谢云岳顾嫣文两人一笑道:「两个娃儿,好
俊的人品,你们如想称雄武林。可在一年后到高黎贡山锁雾峰来找老朽好了。」
说完与同来六人,身形一掠,转身就远在数十丈外。

  谢云岳望着他们后影嘿嘿冷笑,司马仲明见状莫明其妙,笑道:「严老弟,
这四人就是四十年前,在华山芙蓉峰四剑败少林五僧,威震天下的高黎贡山四老,
此后即隐居不出,现在为着怪手书生再度下山,眼看武林中又有一场大变。」谢
云岳「哦」了一声,连笑不语。

  陈元炯那里亦向顾嫣文笑道:「老弟剑术果然高明。钦佩之极;老朽与司马
老师这场过节,冲着老弟就此算了,容再相见。」说罢,飘然离去。

  在谢云岳与司马仲明谈话时,九子母连环蚁元凯等人已是走得无影无踪。司
马仲明四周瞥了一眼,皱眉笑道:「蚁无凯此人睚眦必报,现在虽见机离去,还
望老弟梁孟小心暗算。」

  谢云岳相谢了指教,便道:「此刻路上手靖,在下骡车较快,想先行一步,
赶赴洛阳,他日有暇,必来开封晋谒。」

  司马仲明有点依依惜别。说道:「老弟梁孟一定要来的,老哥哥在镖局恭候
就是。」谢云岳见他称呼自己老弟,感到一阵愧疚,先父旧友,怎能如此混淆,
可是目前又不能说明,只得忍下,于是与顾嫣文步上骡车,含笑作别。夕阳残照,
映起满天流霞,寒风紧吹了,骡车如飞,往长治县驰去。

  龙门,在洛阳城市甘五里有阙塞山,两山对峙若峙阙,伊水出其间,相传为
大禹治水时所凿,一名伊阙,龙门为俗名,阙塞山东西绵亘,中断为谷,西崖曰
龙门,东曰香山,谷形斜开,上大下小,江面相距约半里,伊水从西南来,为山
所束,万马奔腾,声震山谷,远远望去,只见珠玉飞溅,水气弥漫,堪称奇景,
妙绝天下。

  俗传龙门天险,实在不是过分其词,西崖逶迤蜿蜒,怪石嶙峋,怒崖笔立,
奇树插云,藤萝虬结,愈往西行,渐入万山丛中,往往林荫蔽日,不见天光,,
毒蛇飞鲁经常出没。

  这日,正是新正初五,早立过春了,可是阙塞山中,嗅不到一丝春天的气息,
峰头积雪,在丽日照映下,瞻目欲化,树木除了长青松柏外,其余的均是-具枯
杆儿,披着丑陋的外衣,在寒风中瑟瑟摇晃着,野草仍是萎黄黄的,不见一丝嫩
芽茁出。时而一阵狂风过处,卷得枯枝萎叶飞涌半空,不停地打旋旋,此外,鸟
兽无声,一切仍是严冬凛冽镜像。

  山道上,飞驰着两位少年,清-色的玄缎皮袍,背上斜搭着一柄斑剥苍古宝
剑,头减四楞毡帽,人皮面具掩面,打扮装束都一模一样,若不是其中一个身材
较为纤细,还分不清孰彼孰此呢。两人都是一言不发,飞步急驰着,穿林越位,
宛如星泄电射,行在一条山涧前停住。

  这条山涧,涧面几达两丈,其实可以称作小溪,蜿蜒曲折,涧水清澈见底,
风过处,波纹粼粼。其中一人不禁口中念道:「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
不老,为雪白头。」

  另一少年笑嗔道:「云哥,你真是,还有兴致吟那对联,此地涧水甚好,附
近必有人家,我看,任七姑贼巢必不在远。」这两少年正是怪手书生谢云岳及顾
嫣文姑娘。

  谢云岳沉吟一会,笑道:「我们沿着溪流方向走去,大概就在这十里方圆。」
抬头望了望天色,时已将午刻,两人顺着涧边驰去。

  顾姑娘心情异常复杂,一种喜悦的情绪渗融着忧虑,似一杯黄连苦水和蜜糖
在胸臆交汇,这滋味究竟怎样,自己也无法分辨。只因她患失之心作祟,她不知
她苦命的娘亲还在人世否,如此也怕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倘或离开人世,这不
是抱憾终天了吗?想至此处,双眸几乎流出泪来。谢云岳随在她身后,姑娘忧愁
的心情,他无从可知。

  突然,顾姑娘惊叫了一声:「云哥,你看……」

  谢五岳顺着她手指方向凝视,见是到了离山涧尽头处不远,溪水尽头是一片
断崖,冲激而下成为一条飞瀑,轰隆之声不绝,山谷回音,异常清澈,来途为林
木所蔽,又是逆风,飞瀑响声被北风激起林间涛音所遮盖,是以他俩并无所闻。
只见溪水尽头处,水气充斥,竟似一层浓雾,被风吹得动荡流转,只是不见开朗。

  谢云岳此时眼力可透视重雾,已看清水气之外,竟是一块盆地,当中是一片
绵延屋宇,气派甚宏,顾姑娘则一无所见,这固然是他服了千年何首乌之故,但
主要的是其内功造诣特深,视力增强,不要说是水气,就是云掩之物,也依稀可
辨。

  且说谢云岳见盆地中有大片屋宁,心知必是龙门五怪的巢穴,不禁大喜,急
道:「龙门五怪巢穴在那边了,我们快去。」拉着姑娘便窜近断崖瀑布源头,姑
娘这时才看清了,不由喜得心内卜卜乱跳。

  两人看准崖下落足之处,就要涌身飞下,攀闻一声极微小之喝声「且慢」,
两人不禁身形停住,只见瀑布源头对涧三条人影急扑过来。三人均是长得十分清
瘦的中年汉子,全部双目精光炯炯,为首一人唇上尚蓄有两撇山羊胡须。

  「两位怎不听话,连唤数声不应,这云雾山庄是好去的么。」山羊胡须汉子
冷冷地说,神色甚是傲慢。

  谢云岳大为不悦,冷笑了一声,说道:「尊驾说话怎么这样无礼,想那瀑声
甚大,岂能闻及尊驾蚊呐之音。」

  那山羊胡须之人登时被谢云岳激怒,哈哈狂笑道:「你这两个后辈,真不知
天高地厚。我陇西三岛与云雾山庄,是敌非友,这才好意拦阻,只要你们跃下,
踏入庄外三里,便被飞芒毒弩狙杀,何况庄内除任七姑以外,还有两个极利害的
魔头,氓山二毒在内,毕大爷是看出你们也是寻仇来的,不然,还用得着费唇舌
么。」

  另一人笑道:二位请别见怪。我毕大哥就是这样火爆脾气,出言无忌,事实
上我们合则两利,分则俱败,不管我们为的是什么,总之俱是对任家不利而来,
二位意思怎样?」

  谢云岳听出他们话中涵意,是想与自己两人联合,心知他们看出云雾山庄有
凶险,存心利用自己两人,我何不也利用他们呢。当下微笑道:「三位尊姓大名,
可否见告,怎样联合出手。说说在下也可有个计较。」

  山羊胡须汉子大笑道;」俺叫华鹭。用手指着两人道:「这位是罗鸿,那是
雷燕,二位高姓?」

  谢云岳拱手道:「久仰,久仰,敝姓严,单名岳,这位是盟弟顾文。」

  毕鹭「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严少侠顾少快,幸会,我们三人启程来此
之前,听说龙门五怪中任熊,为人点上阴穴致命。驰名武林的五行掌阵威力大见
减弱,俺陇西三鸟虽不怕他五行合运掌力,不过任七姑老赋婆及氓山二毒……嘿
嘿,即使我们五人联手,如不小心应付,恐怕也讨不了好处。」

  谢云岳似不经意地望了右侧树丛一眼,很快地回过脸,微微笑道:「天下事,
当在人为耳,倘或畏首畏尾,临阵示怯,反不如不来。」华鹭羞愧难当,面上登
时一红。

  这时,忽由右侧起了一阵冷笑,刷地窜出一个形像狞恶道士来,陇西三鸟距
道人现身之处最近,那道士视若无物,傲然走来,面对着谢云岳冷笑道:「小子,
居然好大的口气,你自信云雾山庄没人制得住你么。」

  谢云岳哼了一声,尚未及发话,顾姑娘一声清喝,道:「老杂毛,你是谁?」
道士勃然大怒,陡伸十指。

  这一伸指,陇西三鸟蓦时惊得倒退了三步。姑娘见他亮出一双黑漆发亮的手
指,猛然记起一人,急道:「你莫非就是鬼魔道人最幼的门人,鬼爪子林清?」

  那道士十指怪爪徐徐推来,指端透出丝丝劲风,闻说停了一停,道:「你这
小子眼力到不差。」怪爪复又伸出,步履亦是一步步迈进。

  鬼爪子这一着武林驰名,阴毒无比,他徐徐逼进,就是瞧不出他用何招式,
令对方凝神防守不敢分神,一至近前,飞快的袭击,对方若猝不及防,必遭毒手,
何况十指染有奇毒,不易救治。这时山风紧吹,瀑声如雷,陇西三鸟面色凝重,
姑娘寒着一张脸,亮掌守候迎敌。

  谢云岳负手昂立,嘴角泛出一条冰冷笑容。鬼爪子十指突然电闪地望姑娘前
胸抓去。「啊」,陇西三鸟同时出声惊叫。鬼爪子距姑娘前胸不及盈尺,立在一
旁的谢云岳一声大喝双掌已捏住鬼爪子一双腕脉,快得无法瞥见出手动作,敢情
他甩出天下奇技「轩辕十八解」中制龙手。

  「克察」声响,鬼爪子两腕齐折,紧接着谢云岳单腿飞出,一声尖锐刺耳的
惨嗥,摇曳远去,鬼爪子身形已是踢飞十丈开外,落入树丛中。陇西三鸟一见谢
云岳用出这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轻轻就将以鬼爪驰名黑道高手收拾了,不由大
为震骇,毕鹭心中更是发毛,方才如非罗鸿二弟出言解纷,自己卤莽出手,这后
果难以想象。

  本来他们三鸟看出对方年轻,江湖阅历不丰,存心利用对方顶死,自己这面
坐收渔人之利,这样三来,不但看出对方武功极高,且狠辣无比,趁对方未察觉
他们恶计前,若不赶紧改弦易辙,吃亏的将是自己这面,心头不由一阵发怵,半
响神定,乃揖手笑道:「严少侠武学惊人,佩服得紧。」

  毕鹭说至此处。发现两人脸部阴沉沉地,一点表情都没有,不由心田又是一
阵发毛,忙改口道:「我们三人地形较为熟悉,容先领路吧。」说着,向罗鸿雷
燕一招手,三鸟倏望崖下跃落,真似三头飞鸟盘旋而下。

  姑娘忽出手制住谢云岳右腕,怩声道:「云哥,你方才所用的手法,真是神
奇无比,可否指点小妹两手。」

  谢云岳略一沉吟,点首道好,反碗一牵,飞身纵落崖下,闪入树丛密处,谢
云岳匆匆指点了三手超绝异常的「断筋截脉」手法,连说带比,姑娘玉雪聪明,
不一会便应用自如。

  谢云岳笑道:「这三手可以配合「九宫正反阴阳步」,反复施用,文妹聪明,
用不着愚兄多舌,我们走吧。」两人展开身形,疾驰而去,那陇西三鸟早走得不
知所踪了,是以两人小心翼翼,专朝视为险径处落足。

  河南省黄河两侧,大都为黄士冲积岩层,处处丘陵,但起伏不大,气候干燥,
尤以洛阳附近为甚,除严冬有大风雪之外,其余都是阳光普照雨量稀少。惟独龙
门五怪所居的云雾山庄不然,冬季也丽日阳和,偶有风雪外,春夏秋三季则终日
薄雾弥漫,难得一日清朗。是以云雾山这片狭长盆地,在四周山崇峻缭绕中。也
极其凉爽,且因地质坚密之故,也无有潮湿之感。

  两人正飞驰间,吆喝之声,隐隐入耳,谢云岳心中一动忙拉着姑娘定住身形,
悄声道:「大约陇西三鸟被庄中人物发现,他们来意如何,不得而知,我们犯不
着伸手,不如跃在树上,看看庄上有何利害人物,再没法救出令堂,怎样?」

  顾嫣文想了一想。说道:「这样不好,云哥曾应允相助,为人岂可言而无信,
不如小妹孤身人庄,营救家母,云哥与三鸟绊住他们,较易收效。」

  谢云岳暗忖姑娘现时武功,足可应付强敌,便笑道:「这样也好,愚兄尽快
去庄内寻你,万一失去联络,可在方才瀑源会面。」姑娘心急救出其母,连声应
好,说时,一掠身形斜刺刺跃去。

  谢云岳等姑娘身形消逝之后,才顺着吆喝声音方向走去。他虚掩在一株古树
后,觑眼过去,前面庄外疏疏落落的短林内,毕鹭正与陇西三怪中老二任虎对掌,
云雾山庄出来的有十数人,龙门四怪俱已出来,尚有一白发如银,鸡皮怖面,身
材矮瘦的老太婆,手拄着一柄精钢龙头拐杖,怪目闪闪地凝视着场中,谢云岳心
想:「其中不知有没有三岛所说的氓山二毒在内,这老太婆敢情就是任七姑。」

  只见毕鹭左腕一沉,「铁锁沉江」封住任虎右手,右掌踏洪门吐气开声,呼
的猛撞任虎前胸,这两式用的异常快疾,大有排山倒海之势。任虎大出意外,只
见毕鹭竟走中宫进招,且式猛招速,封闭已是不及,倏地仰天一翻,足跟钉地,
双膝一弓,身形陡成水平。

  毕鹭存心把任虎折在手下,竟然不让他有缓气功夫,右掌化撞为捺,手腕倏
地猛沉,这一打上,任虎非至胸骨齐折不可。龙门五怪武功也并非泛泛之辈,任
虎右腰一拧,左掌支地,右手两指望上疾出,「苍龙入海」直戳毕鹭气海穴。

  毕鹭不料任虎变招这等快疾,右掌已捺在任虎胸前不足三寸。忙回手一圈疾
变「拨草寻蛇」,带起一溜尖税风声,拨开任虎袭来之招,人也由左翻了出去。
任虎也乘机往右窜了出来,毕鹭这一招用得漂亮之极,谢云岳也不由暗中点首称
赞。

  毕鹭立在那边嘿嘿冷笑道:「料不到名动江湖的龙门五怪,竟干出以黑吃黑
河当,趁早还出一箱金珠,把真象公诸武林我陇西三鸟还可有个商量。」

  谢云岳忖道:「原来都是一丘之貉,陇西三鸟也不是什么好人。」

  只见任虎哈哈狂笑道:「毕朋友,怩错了,财帛见者有份,得手者为高,只
怪你们学艺不精,到手之物又被我等取去,怨得那个,当时任二爷为着你们均是
一条道上人物,才不为下手为难,那知好心没有好报,你们还敢来云雾山庄惹事
生非,哼哼,你们可是想全用在此地么?」

  毕鹭勃然大怒,未及喝骂出口。三鸟中雷燕最是沉稳机智,此时,也耐不住
了,嗖地窜在任虎身前,呸地一声,喝道:「任老二,谁是你们一条道上的,我
陇西三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虽然为盗,但劫财不伤人,谁像你们人间兽心,
将我等到手之物盗去不说,反将一干老幼尽予诛戮,诬陷俺三鸟所为,你这是居
心何在?」语声甫歇,任七姑已飘闪而到,只见身形一晃,五七丈距离转瞬即至,
身法之快,谢云岳也为之惊讶。

  任七姑双眼打量了三鸟一眼,徐徐说道:「三位朋友,你尚不知云雾山庄所
立之规矩,行事之后,必杀人灭口,杜绝后患,你们又不是事主,何必恃强出头,
小儿所说理正辞顺,没有什么不对,你们赶紧离开此地,老婆子今天不开杀戒就
是。」蓦见庄中一人急急忙忙跑来,附着任龙匆匆耳语。

  任龙面色大变,忙道:「娘,庄中有警,霞儿已经被人劫去了,这三鸟留他
不得,赶快打发了再说吧。」

  任七姑一听,也变了色,手中钢杖一柱一翻,一式「怒龙摆尾」竟向陇西三
鸟横劈过来,破空的啸音恁长刺耳。三鸟不防任七姑竟有此着,百忙中身形拔起
半空,翻出三丈开外,掣出身后兵刃。谢云岳见任龙跑进庄内,暗料姑娘必然得
手,只不知霞儿是否为文妹之母,心念正要撒手不管三鸟之事,进庄去寻顾嫣文,
急忆起姑娘临行之言,岂能言而无信,何况陇西三鸟虽是大盗,但较龙门五怪显
然不同,不由改了主意。忽瞥见任大姑一支拐杖,风雷滚滚,招式诡奇霸道之至,
将三鸟身形团团罩住。

  三鸟功力也自不凡,三般兵刃同时出手,倏忽飘忽,身法轻灵无比,而三鸟
攻式无一式不是毒着,十数照面过去了,徒闻任七姑大喝道:「汝等犹不知进退,
休怪我老婆子不容情了。」说着一头白须坚起,两目神光暴射,端的不可逼视。

  三鸟冷哼了一声,三般兵刃更自加紧,面色更是镇静如恒,但内心在怦然急
跳。突然任七姑拐杖一卷夹着急风凌厉无比地卷到,右掌疾地一吐。三鸟蓦觉身
影被两股风力震得一歪,忙撤招让开劲风,乍分又合,毕鹭的蛇头鞭直指任七姑
「期门穴」,罗鸿的三棱峨眉刺电闪地向「腹结穴」袭去,雷燕的一收狼牙梁也
飞快的刺望脑后「玉枕穴」,配合得天衣无缝。

  任七姑不愧为武林高手,临危不乱,反腕一撩,枝身急挥,一招「迥风舞柳」,
带起数十条杖影,登时将三鸟攻势尽数封住。此时龙门四怪任龙已先离开外,其
余三怪料知其母伸手,陇西三鸟必然不敌,都陆续飞身进庄,所余下的亦都是黑
道上知名人物,一致暗赞这女老当家此招「迥风舞柳」实在太妙了。

  三鸟那里警觉不妙,那招「迥凤舞柳」不但将他们攻势封住,手中兵刃亦被
弹起老高,这一来空门大开,如任七姑及时吐掌,就得立毙掌下。果其而然,任
七姑嘿声吐掌,手一伸出,突变「横扫千军」,由右至左疾电地扫去,她想同时
击毙三鸟,心意不可不谓狠辣。三鸟慌得兵刃撒手,回身倒审,可是那里来得及,
掌风已触及肩头……

  在此际一声清啸起自林内,就在三鸟千钧一发间,一条黑影闪电飞到。这条
黑影尚未落地,三鸟猛觉得另有一股劲力逼开任七姑的掌风,将他们推送在三丈
开外,劲力奇猛,三鸟不由自主地踉跄前栽。他们自知这条命,算是从鬼门关前
拉了回来,惊魂犹悸的定住身形,回身形,回身一望,不由大喜。只见谢云岳面
色阴沉沉地负手凝视着任七姑。

  任七姑方才也被谢云岳推出拳风震开两步,不由怔住,暗惊来人掌力纯厚,
及至看清谢云岳本人,虽然戴着人皮面具,形像特别,但直觉判断来人还年轻,
不由暴怒道:「小辈,你也配管老婆子的闲事吗。」其实谢云岳那时只顾救人,
不然全力一击,恐怕任七姑亏吃得更大。

  谢云岳发出一声轻微地冷哼,似是对面前的任七姑极为不屑。任七姑细看这
少年的面色,可一点都没瞧出有什么表情,仅从眼光内看出他含有着无比的怨毒,
轻视,只听他缓缓说道:「任七姑,我可不管你们两家的闲事,只为着另一事而
来,我只问你,十四年前你与孽子在雁岩掳来一女人,现在在那儿?」

  寒风在这盆地上,起不了作用,只在树梢轻掠而过,瑞日中天,照映在众人
身上,有一种暖烘烘的感觉,但任七姑不由连打了几个寒颤,强声作答:「那是
老婆子叛徒,家事不消你过问。」

  谢云岳哈哈狂笑道:「不错,这是你家的事,拆散别人家庭,杀死人夫也是
你家事吗?」

  任七姑一见谢云岳,就有分外不同的感觉,双眉之间冷气缕缕冒出,浑身觉
得极不自在,一种不祥的阴影压着她的心灵,她似不愿受那自己内心阴魔的煎熬,
尽力迸出一声怒吼道:「小子,你自命不凡,也得亮出剑来伸量伸量,老婆子焉
能怕你。」这声音真不似出自妇女喉中,宛若豺嘶狼嗥,使得云雾山庄党羽们也
为震惊,暗想今日老当家怎么了,不似平常对人应敌的口吻。

  谢云岳微笑道:「神剑天下无人敌,你还不配。」此言一出,使全场观战的
人为之一震,陇西三鸟暗说这姓严的少年好大的口气。

  任七姑暴哼一声,飞身抢前,拐杖罩头打下,挥起杖影犹若密纲,不平常的
劲风,轰轰而出。谢云岳对这凶猛来势视若无睹,只微微一笑,身形微微斜出,
杖头堪堪打在肋前,右手拇食中三指快逾闪电地伸出,精钢杖头已被紧紧捏住。

  这不但任七姑本人没有想到,就是在场观战的人也不曾料及这黑道顶尖儿高
手银发妖婆任七姑,力逾山岳的杖势。一出手即为人三指所捏制。任七姑想将杖
头抽回来,嘿然开声,猛往回抽,可是尽了平生之力,老睑上青筋暴露,依然不
动丝毫。

  只见当前的少年三指一扭,「克搭」声响,杖头整时断了五寸,随手一扔,
那截杖头打在树干上,停得一停,不望下坠,竟硬往树木中缓缓挤入,极而没及
树身,最惊人的,竟不发出一丝声息。银发妖婆任七姑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猛
然撤杖,便倒窜出去丈外。观战的人都嘿然色变,这种「扬金腐木」功夫是生平
仅见。

  谢云房电闪地一个念头掠过脑际,暗忖:「先前任龙说,霞儿被人劫去了,
这个霞儿是否就是文妹之母,我何必尽捱着,不如进庄探明再说。」心念一动,
便不再管任七姑楞在那儿,两臂一挺,身形似一条轻烟般,在任七姑面前飘过。

  任七姑不由着急,手臂急转,竟向谢云岳后胸推出一掌。要知任七姑站是江
湖中有数高手之一,一掌之力扶雷霆万钧之势。谢云岳身都没回,左掌轻轻飘地
往后一掠,身形却如箭似地射进庄院。这一掌看似软弱无力,任七姑竟然禁受不
住,只见她往回退了二步,怪叫了一声,停得一停,又紧跟着谢云岳身后追去。

  谢云岳进得庄中后,只见好大一片宅院,画阁雕梁,园境清幽,但心急着寻
觅顾嫣文,无心观赏,只往内急闪。直窜至三进墙外,石径中七零八落倒了都是
断足折臂的人,尚未死去,鲜皿涔涔而出,流了一地,微弱的惨呼声,惨不忍闻,
户内黑烟凸凸涌出,心知姑娘「灵龟」到大开杀戒。

  谢云岳只在石径飞窜,姑娘伤的人可不少,沿径都是,少说也有四五十个,
其中还有妇女。他一眼瞥见墙角处,有一小童缩做一堆,不住筛糠般战抖着,身
形登时停住,喝道:「你可瞧见有一少女……嗯,有一掣剑少年到那里去了?」

  小童已是吓得不出一声,两眼紧翻着,抖……抖……谢云岳急得一顿脚,大
叱道:「你到是说也不说。」

  小童见他顿脚,震得肩头剑穗乱摇,他是被姑娘剑光血影吓怕了的,只当谢
云岳也要杀他,惊得哀叫道:「你老别用剑杀我,他背着霞姨跑啦。」

  「跑往那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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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知,他伤了许多人就跑啦,只看见氓山二老及四位少庄主这个方向
追去的。」小童说着,用手指了指东边。

  谢云岳正要侧身往东,身后任七姑及一干人等已追及,只听得任七姑一面叫
道:「小辈,你杀人放火,岂能如此一走了之。」

  谢云岳猛回首,双眸射出阴森光芒,冷然一笑,道:「老贼婆,你庄中放的
火杀的人,就认准是少爷所为的么,不过云雾山庄之人尽都是可杀之流,死了活
该。」

  随同任七姑来的人,这时将谢云岳团团围住,其中一人黑衫长须亮出剑来,
接口冷笑道:「阁下大言不惭,何不道出姓名,今天下英雄得知。」

  谢云岳喧的鄙夷一笑道:「你也配称英雄吗。」

  那人大怒道:「区区不才猿公剑诸衡,虽不是楼脸人物,但也叫得上字号,
不像阁下既不敢道出姓名,犹背着剑装幌子,自吹天下第一,走遍天下,也没见
过你这一号。」

  这句话反把谢云岳说得笑起来了,两眼紧盯着诸衡,片刻说出一句俏皮话,
道:「诸老师,你这就叫做武大郎吃药,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说着,反腕一
把,呛当当响,太阿神剑业已出鞘,一道夺目青光,映在阳光之下,寒气四射。

  诸衡一见大惊失色,知这人手中是柄前古神剑,这可惹上杀身之祸啦。话已
说出,却不能不算,欲先下手为强,要知名家交手,只是一毫之差,是以猿公剑
诸衡,猛地出招,剑如电飞地一指。疾变「飞猿坠枝。」由上而下迎面直劈,出
手之快,确也非凡。

  谢云岳垂搁着剑丝毫不动,等诸衡剑尖堪可到得身前,脚尖一动,就晃在诸
衡胸后,左掌轻按了诸衡肩头一下,微做微冷笑出声。猿公剑诸衡可吓得满身冷
汗,谢云岳掌一沾在后衣,及时警觉,「一鹤冲天」拔起半空,化作「飞鹰攫兔」
姿式,头下足上。跟着一道惊鸿剑光,电闪而到。

  这一招威力至大,谢云岳也无可遁其形,因诸衡人在半空,无论谢云岳移形
换位至何方。剑光均可罩住。谢云岳哼然一声,左掌往上斜挥,一股阴柔劲力登
时拨开诸衡剑势。猿公剑诸衡只觉一股无形劲气迎面而到,就知不妙。身形一侧,
就翻下地来,足才沾地,对方身形蓦又不见,不由旋身出剑,身形连续换了四五
个方位,依然不见对方身影。

  诸衡身影快得有如电闪,要知猿公剑法必需以快速的身法才臻神化,但对方
冷笑声却连续从身后传来,并不时用手掌沾在自己后胸,他面色成了猪肝,额角
淌汗如雨,依然似疯猿一般,挥舞出剑,不知见机收舵。谢云岳见他太不知进退,
清啸一声,大阿宝剑抖手起处,但见一道青色圆弧惊天,察的声响,诸衡手中剑
只剩下一截剑柄,右耳陡觉一凉。诸衡面如土色,弃剑举手一模,粘濡濡地血液
涂了满掌敢情右耳被削掉了。

  谢云岳哈哈冷笑,道:「权饶你命,借你之口,传布少爷剑术天下无故,倘
有不服,可来找少爷好了,姓名本是虚幻,且萍踪无定,你只记下少爷形象好了。」
话音未落,陡见七个黑点迎面飞来,电漩星射。

  原来任七姑心惊谢云岳身手高绝,恐非对手,突起恶念,取出绝少一用之「
黑芒钉」,用那「满天花雨」手法打出。这「黑芒钉」长仅寸许,喂有巨毒,钉
尖成六角形,专破气功横练,钉身原为脆钢铸就,若一被打中,钉身粉裂肤内,
不割掉这块肉,根本无法救治,还有打暗器手法妙绝无比,七、九、十一,连续
而至,分两手打出,前后相距不过五寸,有时后出者先至,今人防不胜防。

  谢云岳瞥见银发妹婆任七姑手腕一动,便知有暗器,冷哼一声,身随剑出,
只见扇形剑光递出,叮叮数声,七支「黑芒钉」尽数击落。任七姑出手奇快,谢
云岳剑出得更快,任七姑两手九支十一支黑芒钉扣着欲发未发之际,只见迎面耀
眼剑光急疾飞到,惊叫了一声不好了,左臂已被削断,谢云岳左手一挥,咯咯声
响任七姑右肩骨登时粉碎,一捏一抖、身形也被抖飞出五丈开外,左臂断处鲜血
急涌出,随着他飞出的身形,洒了一道红色血路,地下尚留下一只断臂,掌心黑
芒打仍自紧扣着,这一幕,看得围堵群寇惊心动魄。

  谢云岳对着面色灰白的众人投了一眼,嘿嘿冷笑,长剑入鞘,如飞地往东弛
去。众人也不敢阻拦,走近扶起任七姑,见她已然绝气,猿公剑诸衡跺了跺脚,
就此离开云雾庄,挑动天下武林,掀起一片血腥杀劫。任七姑这个不可一世的黑
道高手,轻易丧在谢云岳手下,起说来有点出乎意料,照说以她这高的功力与谢
云岳拼斗,只要谢云岳不施展出「菩提掌力」,一时之间还不能奈何她,但一上
来任七姑骄气太甚,为谢云岳先声所制,再被太阿神剑突袭,剑尖尚未及身,可
是吐出一芒尾,左臂齐肩斩落,且谢云岳身法奇快,使她猝不及防,何况血肉之
躯,岂能与前古神兵相拼。

  且说谢云岳往东疾走,不时停下身形,仔细察看有无格斗痕迹留下,他只在
山间飞越,不知不觉已是走出二三十里路程。日色已偏西,山风劲疾异常,扑面
生风,白云缕缕掠过,他停在一块巨大山石上,黯然惆怅,遥见黄河如带,蜿蜒
曲折天际生来,弄腾急踹。

  他暗自忖道:「小童明明说是往东而来,迄今未见,怎么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难道说小童是骗我不成?」其实小童并没有骗他,只是姑娘背着母亲,又避着氓
山二毒及龙门四怪紧迫追随,东奔西窜,已是转向,与谢云岳所走路径南辕北辙
了,是故不见。

  谢云岳不禁猛一回头,又往来路飞驰,走近云雾山庄时,只见一片残垣断壁,
人头纷纷忙乱救火,残烬尚未扑灭,浓烟弥漫着,稍一留览,跟着又飞掠而出。
他来在瀑布源头处停着,夕阳残眼里,流霞满天,瀑声如雷,飞珠溅玉,景色无
比。可是爱侣芳踪已杳,心情宛如铅重,人是感情动物,多日来耳鬓厮磨,片刻
温存,已是难分难舍了,如今呢,似梦似幻,心灵上只留下一片空虚,忽忽若失,
久之,突然双目突露出威棱,若有所得,掉头又往云雾山庄纵去。

  山庄屋宇几乎毁去了四分之三,只剩下西边的一列厢房因远离火场,竟安然
无恙,此刻庄中新遭大故,防守未免稍形松懈,谢云岳一路闪进,并未受到任何
阻截,置身西厢窗外一颗枝密叶茂的梧桐树上,暮色苍茫下,任谁也不能觉察树
上藏得有人。

  西厢长长一列镂花窗格,竟是全部敞着,室内人物动静均可一览无遗。谢云
岳人一藏好,就瞥见任龙右臂右腿白布紧裹着,布上渗出紫黑色的血迹,由其他
三怪扶着进内坐下,是时夕阳下山不久,尚留着残余的光亮。可以看得极其清晰,
四怪眼圈都是红肿老高。

  他们围着一张檀木上嵌白色大理石方桌坐下,任虎举掌向桌一拍,叭地一声,
好端端地石面四分五裂,只见他睁眼骂道:「我就不相信,这少年剑术就这么利
害,明几个我就要寻遍江湖,非找着他不可。」

  任豹哼了一声,道:「二哥,别叫人笑话了,以娘的那高身手,尚不能架抵
人家一剑,纵然你找着了,还能把他怎么样?」谢云岳心知在说他,心中暗笑不
止。

  任虎横眉怒道:「怎么,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难道你就罢了不成!」

  任豹冷笑道:「谁说了罢手,凡事总得有个计议,谋定后动,谁像你这毛包
脾气。」

  任虎眼睛一翻,正待发作,任龙连连挥手阻住,道:「豹弟说得确也有理,
老二你这暴躁性情可要改改,所来的两少年无一不是好惹的主儿,也只怪我们过
于托大,说什么云雾山庄犯者必死,多年来江湖路人谨守此戒,无不先通报才敢
入庄。因循松懈,才让两少年轻轻得手。」

  说至此,顿了一顿,长叹了一口气,又道:「就拿背出霞儿的那个少年来说
吧,只腾出一只手,便将我们兄弟四人逼得无法还手,若不是氓山二老来很快,
愚兄这性命亦将难保,你道好容易的么?」这话显然是说任虎听的。

  任豹接口道:「氓山二位老前辈不知现在得手了未?」

  任龙摇摇头道:「邙山道上,陵墓丛丛,易于藏身,加以天色已晚,这少年
又身手奇绝,说不定双方还楞着呢。」谢云岳听得邙山二字,急不择身即往回纵
去,带起枝叶微响。

  任虎立时警自觉,一场腕,五只「黑芒钉」电射打出,只听得一声冷笑,「
黑芒钉」已然反击回来,打在桌面上火花迸冒。任虎任豹同时跃出一看,只见寒
风习习,枝叶做晃,那曾见得人影,人家已走老远了,再追也是白费,无言丧气
返回室内。邙山墓道,看起来极为深邃阴森。

  而谢云岳此时也找着顾嫣文,两人拾抬级而下,谢云岳一眼瞧见有个黑衣妇
人蜷卧墓道中,姑娘抢前一步唤了一声:「娘。」那黑衣人应了一声,姑娘两手
抱着轻轻一拉,支着墓碑上坐好。

  谢云岳这才瞧清楚了,面庞与姑娘长得一样一样,美秀俏丽,只是十余年囚
禁,显得十分憔怀,额上多了几条皱纹,但见她一只星眼紧瞧着自己脸上,他立
时悟出自己仍带着人皮面具,「啊」了一声,伸手揭下。他发觉顾母星眼亮出光
辉,面泛笑容,忽又幽幽一叹,道:「嫣文,娘现在形同废物,你救出娘来又有
什么用,只是娘见你终身有靠,也安心了。」

  「娘,尽说这些丧气话做甚,女儿纵然粉身碎骨,也要寻人与娘治好。」

  谢云岳早就看出顾母软瘫,似是为人点上阴穴,当时又不便相问,此刻,才
问道:「文妹,伯母受了伤么?」

  顾嫣文满面幽怨之色,转头望了谢云岳一眼,说:「娘被老贼婆掠来时,便
逼着娘嫁与任龙,娘坚执不允,老贼婆竟下手点了阴蹻诸穴,致手足不能动弹,
声言一日不允,即一日不解上穴道,你想,我娘怎能应允,为此四肢筋络俱已萎
缩,所幸老贼婆尚念师徒之情,三餐衣食不缺,且拦住任龙对我娘无礼,不然…
…」说至此处,不禁呜咽出声,又道:「云哥你看赛华陀魏平洛可以治好我娘么?」

  谢云岳心中恻然,沉吟片刻,说:「若是最近点中的,三两天便可恢复,但
年代已久,主筋枯萎,非短时间可能奏效尚需灵药调治荣筋活血,使之逐渐增强
活力,赛华阳也许可以,但长途跋涉,人何以堪,论说愚兄对医治穴道颇有心得,
不过男女……」

  顾母忽然接口道:「谢贤侄,武林中那有这多忌讳,何况你与嫣文这段关系
……」说至此倏口不言,谢云岳何等聪明已听出顾母话中涵意,露出自己既是有
半子之份,尽可下手疗穴,不由心下微微作难。

  姑娘在火把子光辉映照下,粉脸显然格外娇红,只听她笑道:「怎么云哥你
还会医病之学,任七姑手法独凸,别具一格,外人甚难破解,你有此奇学,日来
我怎没听你说过。」

  火褶将已燃尽,吐出微弱火苗,谢云岳忙道:「此地不宜多作耽留,方才二
毒身旁所悬盛装毒器革囊,被我下手盗来,当时并未发觉,以他们之功力,此到
必已知晓,恐他们返回此处,我先上去打发了他们再说,你可收拾一下。背着令
堂同奔开封天马镖局,再商救治之法吧。」说着,身形微晃,就到了墓口,移开
墓碑钻出,再又封好。

  繁星满天,钩月斜挂,一阵阵朔风,夹起尘砂,在这山陵面层涌起一片黄雾,
月色映照在邙山墓地上,平添了几分凄凉鬼气。谢云岳腾身在方才下手之处负手
眺望,片刻间,即听得两声长啸传来,高吭悠亮,就遥见远处墓地上,两条黑影
起伏穿落,在风砂中倏隐倏现,片刻就到了近前。

  二毒一停身,即瞥见谢云岳立在高陵上,两人同时一声大喝,身形即扑向高
陵,动作之快,眨眼即至。岷山二毒足一沾上,也不出声,便欺身四掌飞击,出
手都是寻向重穴。谢云岳微一冷哼,夷然不动,四掌堪填到得身前,两手疾地向
二毒腕脉一拿一放,哈哈大笑声中,人已凌空,「旋龙升天」,人已拔起五丈六
七,霍地放开身躯,两足五踹,去势如电,眨眼已落在十数丈外高阜上。

  这份绝世的轻劲身法,看得岷山二毒暗暗惊心,方才一拿自己腕脉就觉遍身
酥麻,刹时有功力全失感觉,不过经他一放,真气又复运行,仅比一点,足听证
明人家武学已过高深莫测地步,两毒不由相对苦笑了笑,眼前谢云岳负手伫立高
阜上,冷淡的瞻辉映在他脸上,依稀可见鄙视不屑的笑容。

  两毒虽然心惊那少年的功力高深,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了,于是同时暴喝一
声,双双纵起,去势之快,并不比谢云岳逊色多少,淡日光辉下,如二只夜袅扶
风飞去,在绵绵无尽陵墓上,直似鬼魅凌空,益增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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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菩提存于一念好心终有好报霹雳妄动无名辱人自取其辱

  且说岷山二毒双双纵起,电闪地向谢云岳存身地高埠扑去,去势之快,无与
伦比,淡月光辉下,直似两只夜袅凌空,口中不停地怒啸,在绵绵无尽的陵墓上
益增恐怖。谢云岳存心开二毒一个玩笑,巍然傲立,二毒一东一西扑来,堪堪将
近身前了,陡翻两掌,意随念动,施出「弥勒神功」粘字诀,双掌一引一合。

  只见二毒像两只箭矢一般蓬的撞在一起,二毒身形顿时像断线纸鹞翻落在高
埠之下,直跌得发昏,半晌才爬起,他们尚以为自己扑去的身法太快,才致相撞,
于是同声怒吼了一声,一鹤冲天,又双双向谢云岳扑到,出手如风,指向要害,
诡奇之至。谢云岳轻笑了一声,施展「玄天七星步」法,只闪不攻,无论二毒招
式怎么快法,一沾即行滑脱。

  二毒越打越心惊,数十个照面下来,直觉对方少年步法快得出奇,不禁头晕
目眩,心知对方存心相让,连刚才两人相撞亦是故予示警,怎么自己两人这么糊
涂,若在别人早就知难而退了,一想清,即双双纵出圈外,落定四面一瞧,只见
谢云岳负手长立三丈外,面含微笑,衣袂折折飘飞,淡月光下,望之清绝脱俗,
丰神如玉。

  要知岷山二毒虽名列毒名,其实人并不太坏,行事也颇知分寸,漆清漆冲幼
时俱是孤儿,受尽冷漠歧视,冻馁之苦,其后为一异人收归门下,但后天之乖僻
已养成,总觉世间甚多伪善之人,越是标榜清高,心内愈加屋龊,反不如下层人
物直爽义气,学成下山后,性喜接近草莽之上,对正派人物往往避而远之,直至
年迈,渐悟他们成见与事实大有出入,但由于正派人士见他们性格乖僻,便将二
毒列于群邪之内,事实上他俩羽毛自惜,从不妄杀一人。

  正因他俩看出这大千世界,十文软红尘中,有几人能得十全,好多于恶即是
真善,罪多于良便为邪恶,故尔有此一念,遇上谢云岳这个煞星能得保全,谁谓
冥冥中没有天理在。此刻,二毒一见谢云岳止步不追,犹自负手微笑,不由赫愧
交并。

  谢云岳微笑道:「在下与二位素未谋面,为何妄施毒手?」

  二毒听得,不由暗自忖道:「人家问得正是理由,革囊失去,自己并未见是
他所为,何以不问明就双双出手,看来自己实是理亏。」于是二毒脸色登时一红,
大毒腾清道:「阁下说得正是,老朽等方才离此之际,不知何人暗中将老朽等襟
下系挂的革囊窃去,等到发觉返回此处,只见阁下孤身一人,即认系阁下所为,
竟一时情急益浪出手,不过……」

  谢云岳微笑接口道:「革囊盛装之物,想必俱是奇珍异宝然老英雄等未必心
急如此。」说时,缓缓走前数步。

  大毒漆清笑道:「囊内多半俱是不成材的毒器玩意,丢了不值可惜,只是此
物奇毒霸道,经人误用,或仗此横行,我岷山二毒平生爱惜羽毛,不能以此无心
之失,至闯弥天大祸单囊夹层尚有数十颗「火云丹」及一册师门重物「合毒释注」,
万万不能失去,倘或为阁下捡护,可否赐还,老朽必有以报。」说着,晶光双眼
望定对方。

  谢云岳淡淡一笑,道:「哦,原来是岷山二老,革囊果为在下拿去,既是如
此说,足见二位心地良善。」说着,在衣底取出革囊,霍地抛去,二毒举手一扬
接下,漆冲在革囊内取出四颗赤红如火药九,置了掌心,走向谢云岳,说道:「
老朽等昔年东海云游,无意在一所海心小岛峰顶,拾的五枚「离火精玉」,此物
是纯阳之宝,因此来合药练制一炉「火云丹」,以之治筋骨萎缩或血液冻凝功效
如神,些许小物,不值一晒,聊报革囊兄还之德吧。」

  谢云岳闻言心中一动,这「火云丹」不是正好用来疗治顾母么,遂伸手接过,
道:「想不到二位如此宽容大度,不但不见罪,反而厚赠,令在下有点愧疚难安,
不过……」沉吟片刻,又笑道:「在下于此相逢二应,也算有缘,四颗「火云丹」
目前正巧需用,在下愧疚以报,不过日后二位需用我怪手书生处,绝不袖手。」
面上仍戴着人皮面具,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却极其诚恳。

  二毒同声叫了一声,大毒膝清满面诧容,道:「这就难怪了,阁下竟是刻下
震惊江湖,名动八表的怪手书生,老朽输招输得心服,日后阁下加入川,请至岷
山一游,老朽等还要讨教呢。」说着,二毒拱了拱手,回身窜去,刹那间,隐入
无穷陵墓中,偶或得见,只是两个黑点在月色下起落……

  谢云岳望着二毒逝去的身形默然的出神,暗忖道:「生死造化,冥冥中自有
安排,果是信而有徽之事,自己出道以来,心辣手狠,凡属邪魔外道,遇上自己,
虽不死也须带点伤回去,怎么今晚竟如此宽容……」继摇摇头,心说:「说起来,
自己也难相信,若非如此,怎么知道「火云丹」这种灵药,这不是数定吗……」
想至此,急急回身往顾妈妈藏身的古墓驰去。

  他移开了墓碑,只见姑娘与其母并肩坐在墓地石阶上,偶偶低语,背向着谢
云岳,一听到墓碑移动响声,姑娘即回面笑问道:「云哥,你打发了二毒吗?」

  谢云岳笑道:「想不到打成了相识,他们现在已返岷山,文妹,告诉你一个
顶好的消息,伯母有救了,保证不出七天,便可行动自如。」

  姑娘星眼中露出惊喜的光辉,霍地立起,叫道:「真的吗,这太好了……可
是不要哄我呀。」

  顾母亦回面幽幽一叹道:「贤侄,休说老贼婆独门点穴难解,就是十数年瘫
痪之身,筋血已枯,何能于七日之内痊愈,你怕我心灰绝望,故尔说出此言,是
不是?」姑娘听了,原来惊喜之容陡变满腔失望之态,在火折子发出光亮映照下,
大眼睛内蕴着莹然泪珠。

  谢云岳一脸庄容,道:「小侄说话,从来是一不二,伯母但请宽心,七日之
内包可痊愈就是。」说着,取出二颗「火云丹」命姑娘放进顾母口中咽下。

  姑娘取过「火云丹」喂吃了,便凝目谢云岳,好似疑惑不解神情。谢云岳微
笑不语,片刻,右手倏出,施出「轩辕十八解」中凌空解穴神奇手法,离顾母身
两寸,朝「天枢」,「期门」,「气舍」,及四肢重穴风快地点上一指。

  顾母服了「火云丹」后,只觉腹内奇热如焚,不能宣泄一种难耐的紧张,使
牙根发噤,正在难受时,突觉穴道一松集结于腹内之焚热向四外迸射,遍体流转,
舒适已极,不过四肢还是绵软无力。这时,谢云岳向顾嫣文道:「文妹,你现在
可面对伯母背后盘膝坐下,双掌抵紧伯母「命门」穴,用本身真气贯输,愚兄再
在贤妹后胸抵掌「隔体传引」以两人功力,大概伯母可以恢复一半。」

  顾母惊讶此少年有此精湛的武学,当今之世,武林中殊少得见,可称绝无仅
有,就论这手虚空解穴法,非五十年之内外双修,就难得这般造诣,如今在这少
年人身上见到,若不是亲眼得见,实在难予置信,可见武学一道,端赖其人根骨
秉赋,方可有大成。此刻,姑娘依言盘膝坐下,双掌抵住其母胸后命门穴,默运
真气,正在屏息凝神时,姑娘惊觉自己后胸被谢云岳双掌抵住,立刻就有一股奇
猛阳和之气,加速本身之真力贯输。

  顾母即有一种酸软懒洋洋的感觉,另外的一股热力直在遍体内运行,入紫府,
贯丹田,径通十二重楼,枯萎的筋络顿呈膨胀复苏之势,一个时辰后,顾母立觉
手指可微微动弹这一来,那还不喜出望外,十数年瘫痪之体,现在有枯本重生之
望,不要说是顾母,任何人均有此种感觉,顾母喜得不禁喊道:「文儿……你看
为娘的手指脚指……不是能动弹了么。」

  谢云岳闻言立时收掌,姑娘扳住顾母身躯,叫道:「娘,真的吗?快给女儿
瞧瞧。」姑娘只见其母四肢指趾慢慢移动,微微上昂,复又落下,显得十分吃力,
虽然如此,但这是一种极良好的现象,姑娘喜极,不禁搂着其母,连连摇晃,母
女二人却是遽然泪下,骨肉至情、此时发挥至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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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云岳俟了片刻,低声唤道:「文妹,伯母之疾已有转机,你该欢喜才是,
现在待愚兄先赴洛用租一辆车,再来氓山相接,你们好好谈一会吧。」说完,就
离开了墓穴。

  钩月中天,寒风吹得十分猛劲,氓山墓地中一条身影,腾伏起落,向洛阳东
关道上奔去。谢云岳一路思潮起伏,他感觉到顾嫣文比他幸福得太多,因为她已
寻到母亲,方才母女两人搂抱喜极而泣的神情,此刻依然在目,真情流露,动人
已极,云岳不禁流下两行热泪。

  他的脚程本快,不消半个时辰,已自赶到洛阳东关城郊,这东关城郊有百数
十家店铺,夜阑人静,早就紧闭门户了,街道上尚积有甚多爆竹残体,空气中仍
弥漫着一种硝磺气味,还有此伏彼起的狗吠,剩下的只有他那月下瘦长影子移动
着。

  他敲开了一家骡马行,出来的是一个鬓发苍白老者,提着风灯向谢云岳打量
了两眼,道:「客官,大年初七晚上便要租骡马吗?」

  谢云岳点点头笑道:「正须租四匹健骡,还须套上一辆车,在下需急用,护
送一房生病的女眷去开封。」

  那老者迟疑了半晌,方说道:「骡车俱是现成,不过今儿碰上年初七,赶车
的多喝了两盅,醉啦,回家睡觉啦,他们都家住城内,不天亮城门不开,客官急
着要车也没用,我说,还是客官去别家试试?」

  谢云岳伸手递过一锭黄金,笑道:「不必去别家试试,女眷尚在二三十里外,
在下可以自己赶车接来,一往一来也天明了,相烦老丈通知大哥在这里等候就是。」

  黄金是亮的,虽然是一小锭,怕不值得百把两银子,当时生活费用低,这一
锭黄金珠约八口之家三两年用度,何况生意跑上门不能不接,于是老丈眉轩眼笑
道:「既是客官如此方便,太好不过了,小老儿就去套车,客官请进稍坐,只是
……客官付银子太多了。」

  谢云岳道:「余下的就算小费赏银,老丈你请去套车吧,我在这里坐坐。」
说着,跨进店门,坐在门外一条板凳上等候。

  老丈也自匆匆向马厩走去,不多一会,那老者已自套好一辆骡车,亲自赶到
店外。谢云岳接过长鞭,跃上辕头,叭叭向空连挥,骡车如飞,扬尘急驰而去。
赶抵氓山脚下,已是四更将尽,谢云岳停身往古墓丛中闪去。姑娘顾母两人在墓
前等候多时了,此刻由姑娘背着其母迳奔骡车,放入车内斜倚着,谢云岳等她们
坐好,帘幕放下,又自挥骑而返。

  丽日中天时,谢云岳等三人已在汴洛道上,三人在车内不时听见车辕上两个
赶车的叱喝声。途中姑娘谈起由云雾山庄救出其母经过,又笑道:「云哥,你传
的那三手「断筋截脉」手法,的是超绝异常,小妹因为一手背着家母,不辩南北,
只拣隐蔽的路径奔去,不觉来到邙山脚下,四怪穷追不舍,不好使剑,索性收剑
不用,空掌抵敌,果然将龙门四怪逼得连还手之力均无,只是气力不继无可奈何,
于是将家母暂时放下,拔出长剑,才将四怪击退,大怪还中了小妹一剑,他们退
离后,复又背起家母不辨方向,竟奔上了邙山,这时二毒也自赶到,小妹只仗「
九宫正反阴阳步」法,徼幸能避入古墓中,小妹若非忌着家母病躯,四怪早就丧
在剑下多时了。」说时,犹恨恨不已。

  谢云岳笑道:「现在是托天之福,总算平安了,还提他作甚,愚兄不是再返
云雾山庄,从任龙口中获悉文妹行踪,不然命愚兄往何处去找。」

  途山不断发现武林人物来往频频但谁也没察觉骡车内就是名盛一时之怪手书
生。太原一案,江湖轰动,武林人物在汴洛道上频现,少数是为自己的事奔走,
但泰半却为着怪手书生侦骑四出。论说江湖之大,云谲波幻,变易无常,正邪之
事也无处不有,人物之众亦多若繁星,正道中后起之名就成了黑道眼中之钉,非
拔掉而后可,是以关洛道上绿林羽翼密布,谢云岳却茫然不知。

  车声辚辚夹着蹄声得得,谢云岳与顾嫣文说说笑笑,也不觉寂寞。顾母靠在
车上闭目假寝,辘辘长途,落日余辉中,已赶到开封天马镖局。天马镖局在汴京
开封是个老字号,气派之大是不消说了。谢云岳一掀开车帘,迎眼就是旗杆上飘
着四马镖旗,鲜明触目。

  镖伙一见有骡车停在门外,便奔过来问讯,谢云岳拱手笑逍:「有烦大哥通
报司马老镖头,就说有一位姓严的求见。」

  那镖师闻言,用眼上下打见个不住,猛可笑道:「这位,莫非就是在高家沟
子义助咱们镖局的严少侠么?」

  谢云岳点点头,那镖伙一脸惊喜之容,也不说话,旋风似奔过镖局一路大喊
着。片刻功夫,只见老镖头司马仲明日月仙人掌卢堏及一干镖师等,三步并着两
步急急走来,人还没走近,便听得老镖头高声说:「严老弟,你在门外候着干吗,
快请进,请进。」说着,人已走出门外。

  谢云岳抱拳笑道:「老镖头好,各位老师好。」

  这时日月仙人掌卢堏问道:「严少侠,还有……」

  谢云岳接口道:「拙荆及在下岳母还在车内。」说时顾嫣文已挽着其母出得
车来,老镖头一见,就知顾母不良于行,赶紧喊来仆妇丫环搀着入内。

  顾嫣文与其母由老镖头儿媳陪往内院去了,谢云岳与老镖头在大厅落坐叙谈。
老镖头当先就问起谢云岳去洛阳之行,怎么顾母会成瘫痪之疾。谢云岳微笑道:
「此事非一言可尽,好得在下要打住个六七天,留着慢慢的谈吧。」

  老镖头点点头,忽长叹了一口气道:「老朽回到开封后,昨天镖局便又发生
了事故。」

  谢云岳惊问何故,老镖头又道:「事为着太原怪手书生俞云而来……」

  谢云岳诧道:「这怪手书生俞云本与老镖头风马牛不相关,贼党意找上天马
镖局做甚?」

  那日月仙人掌卢堏接口笑道:「卢某也是这样说呀!事就是为着高家沟子而
起,九子母连环瞧见贤梁孟来历可疑,猜疑严少侠便是怪手书生俞云化身,遂通
知飞大鹞子娄敬德,昨天就派了一个霹雳手杨弼来问梁孟行踪,杨弼此人横行关
中几十年,阴险狡毒,行踪无定,独往独来,是咱们镖局极大克星,不知何时为
飞天娄子娄敬德纲罗门下,来镖局时,狂傲之色令人难忍,老镖头只推说途中与
贤梁孟萍水相识,事前并不相识,而贤梁孟又去洛阳,爱莫能助,霹雳手杨弼大
怒,声言老镖头交出贤梁孟行踪便罢,不然即要老镖头身败名裂不可,昨日与老
镖头几乎冲突,临行之时尚显露了一手惊人内功,严少侠,你看。」手指着大厅
门上。

  谢云岳抬眼一瞧,只见门上明显地有一手印,走前端详,见这手印陷下五分,
如刀削斧断,异常光滑平整,可见内力火候已臻上乘,不由淡淡一笑道:「霹雳
手杨弼还要来的,让在下应付好了,只是令贵镖局平添了纷扰,使在下愧疚难安。」

  老镖头司马仲明抚髯大笑道:「咱们武林中人讲的是恩怨分明,道义为突,
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就是老弟今日不来,老朽还怕杨弼三言两语,吓唬得
了什么,老弟你说此话,真太见外了。」

  谢云岳笑笑,凝望望了众镖师一瞥,又问道:「前在高家沟子被蛇噬四位缥
头伤愈了否?怎么小镖头不见?」

  老镖头黯然伤神道:「四位镖师因放血太多,人尚瘫痪在床,非短时可还原,
纵是行动自如,本身武功也无形中减弱了不少,小儿半年前染上肝痨恶疾,呕血
愈斗,汴京名医均请遍了,却束手无策,恶疾好医,灵药难求,看来……只是…
…早晚间的事了。」老镖头语声竟带颤抖之音,父子天性,其痛可知。

  谢云岳朗声大笑,道:「有道是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老镖头仁厚格大,
那会遭这横逆,在下颇擅歧黄,即为少镖头一诊如何?」

  老镖头听了大喜,忽见谢云岳伸手将几上茶盅握在手中,手掌望里一挤,只
闻得一串密音发出,一只景泰蓝官窑上好瓷盅登时粉碎,老镖头翻着两眼发怔,
不知何故。谢云岳微微一笑,倏的一扬手,望厅外天井上打出。蓦闻数声惨嗥,
接着一连串破瓦之声,只见三四条身影由天井屋瓦上滚下。

  众镖师先是一愕,继即纷纷窜出,将四个匪党夹头提起放在厅上。众人一看
四个匪徒面部,不禁大惊失色,原来方才谢云岳打出的瓷粒,全部嵌入四匪脸上,
顿呈密麻,且阻止血液外溢,在瓷粒边缘显出一圈殷红血般,看来十多奇丑可怕。
四个匪徒死到未死,可痛得脸变了色,这颜色是无法辨别的,皆因,瓷粒将那掩
没了。

  这四人无疑是飞天鹞子娄敬德手下,随同霹雳手杨弼来侦探夭马镖局的。自
从俞云并州道上掀起了几桩惊天地,泣鬼神的杰作,这类黑道高手都惴惴自危,
直觉判断出,无论是俞云,或是言岳,抑是谢云岳,只要是有这么一个人物,那
黑道上入物都面临着累卵之危,当然江湖之大,侠义人物多若繁星,黑道克星,
也不胜枚举。

  但谢云岳出道一年,其所行所为之事,甚嚣尘上,一时之间,名震整个江湖,
黑道人物有如芒刺在背,非除之而后快,可是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飘渺无踪,
只有羊家集一役,及五台山下,尚有数人见过,但太原城血案仅凭宫门二杰臆测
是俞云所为,捕风捉影的事本是不足采信,但此类黑道高手所以成为江湖巨攀,
料事之准实非常人所可企及,而关中河洛绿林道总镖把子飞天鹞子娄敬德更具有
过人之长,非但武功超绝,新计亦较他人高出一筹,昔年谢云岳之父追魂判谢文,
斗智交手都败在他手上,可见娄敬德机智武学都超人一等,故娄敬德能执河洛道
绿林霸主凡三十年,端类于此。

  九子母连环蚁元凯自高家沟子撤往王屋后,越想越忿,遂高山北上太原,去
寻高黎贡山四老,但想起在高家沟子遇见之两少年,功力与掌力迥异与传说中怪
手书生手法几乎类似,心中一动,便转向往访那飞天鸽子娄敬德商量。

  飞天鸽子娄敬德听后,颌首笑道:「蚁兄所见不差,两少年必与那怪手书生
俞云有关,我日前已连续派下十二舵好手去洛阳,只要两少年尚逗留洛阳城内,
想必日内定有飞报。」说时,即传令下去,将谢云岳顾嫣文两人形像通知驻在洛
阳高手。

  第二日便接到飞报,云雾山庄遭两少年毁了大牛,任七姑已惨被击毙,陇西
三鸟赶火打劫,还有……不过两少年行踪始终未得。消息传来,连飞天鹞子均骇
然变色,何况其他人等,象任七姑可是武林名人,娄敬德虽未亲眼得见当时交手
情况,但他有免死狐悲之感。

  这时霹雳手杨弼便道:「老当家,据杨弼猜测,任七姑定是遭了暗算,不然、
何至于就让那少年得手,这个是极不可能的事,听蚁兄说,两少年与天马镖局司
马仲明熟悉,不如就在天身镖局着手,小弟不才,愿领本门兄弟去汴,不出七日,
便可水落石出。」飞天鹞子娄敬德沉吟一阵,道:「这倒不失为一个极妙主意,
但非至必要时,切忌与司马仲明动手,一有确信,立即报知总坛。」

  霹雳手杨弼大笑道:「遇事沉着应付,小弟还有个自信,奔雷剑客本是虚名
浪得之辈,身家在此,决不会轻易出手,老当家但请放心。」这样,霹雳手杨弼
挑选十数得力好手迳去开封。一至汴京,即找上大马镖局老镖头,盘诘谢云岳顾
嫣文两人下落,语气之间,狂傲无比。

  奔雷剑套司马仲明处处对他忍让,但言语之中讥诮笑骂,把霹雳手杨弼挖苦
得体无完肤。杨弼憋着一肚子气,愤而离去,临行之时,显露了一手金刚手印绝
技,离去后并经常派有数名匪党在镖局附近监视,谢云岳等人一到,他们便发觉
了,纷纷上屋偷窥动静。

  谢云岳一听,本能就生出一种感觉,料知杨弼必派得有人在镖局附近设桩,
逐暗暗抬眼巡视,果不出其所料,暮色虽是很沉,但贼人目光宛如猫眼般,闪出
游离光彩。且说四贼被谢云岳一把碎瓷打下屋瓦后,谢云岳面色一沉,喝道:「
这是你们要自取其辱,无事生非把惹到少爷身上,现在也不难为你们,速去通知
霹雳手杨弼即来见我,去吧。」用手一挥,四个匪徒鼠窜离去

  方才谢云岳露出这一手,立时震惊了全镖局中人,奔雷剑客司马仲明却不禁
更留意着打量这眼前少年,心中不由暗忖着:「这少年容貌之俊秀,武学之精湛,
心思之机智,就与我当年好友追魂判谢文一模一样,看来武功竟还在谢文之上,
如今武林虽人才辈出,面前所立少年更是其中翘楚,不知他一身绝学,从何处得
来。」心内这么想着,口中自然不便出口相问,遂一面吩咐下人张罗宾席,一向
派人去请嫣姑娘,少镖头夫人。

  这时大厅内华烛高烧,人语豪笑,洋溢着一种极为欢愉的气氛。屏风后转出
顾嫣文与一中年少妇来,步向谢云岳这面。谢云岳心知就是老镖头儿媳,赶忙立
起,老镖头趋了过来,笑道:「老弟这是小媳楚明绮。」

  谢云岳微笑施札,只觉楚明绮已是卅出外,脂粉不施。衣着朴素无华,可是
仍留着当年风韵,一声一笑,无不动人,眼前的她面色憔悴,想是为着少镖头病
重忧心所致。谢云岳心中一动,便对老镖头笑道:「在下一路而来,在骡车上已
食用干粮,眼前腹中尚是饱胀,不如让在下先看了少镖头及众镖师的病,再来人
席好么?」在老镖头而说,那是求之不得事,欣然应诺。

  正当人影欲启步同至内院时,突然镖伙飞步来报:「熊耳山二当家霹雳手杨
弼驾到。」

  谢云岳脸上本来的笑容渐渐淡了,代之而起的直似罩上一层寒霜,目光中蕴
含着愤怒的火焰。奔雷剑客司马仲明当先趋出,这是武林中待客之礼,不可或缺。
谢云岳及顾嫣文,少镖头夫人楚明绮仍留大厅上,漫不经意谈论着。

  他们正在低声谈话时,厅外起了沉重脚步声,谢云岳抬眼凝望,只见老镖头
同着一个环眼虬髯老者大踏步地跨了进来,身后跟着许多人,这是杨弼率领来的,
当然也有缥局中人。奔雷剑客司马仲明便笑着对谢云岳道:「老弟,这位是……」

  谢云岳用手一拦,笑道:「这个,不用说在下也知道……」立时眼一瞪,望
着霹雳手杨弼,沉声叱道:「姓杨的,你找我做甚?」语气凌厉已极。

  这样开门见山的问话,几乎使霹雳手杨弼下不了台,登时怔得一征,强颜笑
道:「严少快,你如此对待老夫,似嫌不礼貌吧。」他故作大方无所谓,可是一
张脸显得铁青,极不自然。

  谢云岳谈谈一笑道:「对付你这种人,还用得着礼貌,你有话快说,不然,
趁早滚。」

  像霹雳手杨弼这种绿林巨擎,傲视武林同济惯了,这次碰上了硬钉子,同杨
弼来的人却不禁勃然,镖局中人听来可受用极了连老镖头都暗暗欣笑,忖道:「
究竟初生之犊不畏虎,我们老了,虽然是成名人物,反而有点畏首畏尾,不如他
们年轻人豪气干云。」

  霹雳手杨弼环眼中露出了杀机,哈哈大笑说道:「三十年来,就从未见有人
敢在老夫面前如此发横过……」

  谢云岳哼了声接口道:「现在你不就见了么,趁早将来意说出,少爷厌烦与
你噜嗦。」

  杨弼面色一沉,喝道:「小辈,你还猖狂,你不知道天下群雄齐欲得你而甘
心,老夫此来,就是要擒你归案。」

  谢云岳朗声大笑,忽向司马老镖头道:「老镖头听见没有在下目前身价可高
得很啦。」

  司马仲明怕闹僵来,趁机接腔道:「杨当家,看来此中有一点误会,我这老
弟素少在江湖往来,怎么会犯案,再说就是犯案也轮不到你来代庖吧。」

  霹雳手杨弼登时老脸一红,他本是绿林大盗出身,这话说他倒有点像,于是
干咳了声,向司马仲明强笑道:「司马兄,你与这小辈还是新交,你不知道他就
是在太原闹得天翻地覆的怪手书生俞云。」说着,开眼扫了大家一眼,意似并非
故做惊人之词。

  此言一出,大家目光,都投在这位最近轰动武林人物身上,钦佩多于惊奇。
谢云岳面色镇静如恒,淡淡一笑道:「老贼,你走眼了,只看准一半,怪手书生
是我师叔,尚我真是怪手书生,凭你这号人物能来沾惹,胆子真不小,你自问能
够得上宫门二杰等而之下,够得上清风帮主濮泓么?无论如何,你们这些鼠偷狗
窃之流,还配不上见怪手书生俞师叔,不过话可要说回来,你要立见我那俞师叔,
准死无疑。」顾嫣文暗中窃笑不止。

  霹雳手杨弼眼中露出令人难测的光芒,两颊的肉突然跳了几下,阴沉地说:
「老夫就不信那怪手书生有这般利害,你说得好,你说是怪手书生师侄,那么就
从你身上开始。」说时,右臂倏地一掠,五只怪指迳往谢云岳胸前抓去。

  突然霹雳手杨弼倒退了出去三步,口中发出一声闷哼,原来顾嫣文姑娘看不
惯杨弼狂傲之状,在杨弼出手之际,也向时出了手,用出在云雾山庄瀑布下学的
三手「断筋截脉」制龙手法。杨弼伸手倏攻谢云岳时,蓦觉一掠指风击向自己手
腕,快如电闪地分辨不清是何人出手,心知这手法有异,左腕上抬急往回抽,就
这样,右肘被顾姑娘指尖扫过「经渠」穴,只觉一阵奇痛,情不自禁地闷哼一声,
身形暴退三步,征着双眼。

  顾嫣文怒叱一声道:「只有这么点艺业,尚敢来丢人现眼,真是不知自量。」

  霹雳手杨弼此刻真有点懊悔自己有点任性来此了,但事至如今,岂可撒手而
走,闻言立时大怒,厉声道:「好,好,算老夫不知自量,不过老夫还要看着你
们有多大的道行。」就在他语音方落之时,身形平地凌飞而前,也未见他怎么展
动,却快如飞矢,眨眼,便到了顾姑娘身前。嗖地两掌疾出,便向嫣文双肩搭去,
隐带风雷之声。

  杨弼这种霹雳手,本是外家掌力最上乘的一种,武林内外家之分极难分清界
限,通常以走刚猛路子称作外家,阴柔路子称作内家,外家掌法以阳刚见雄,力
能开山碎碑,似杨弼霹雳手法就非一般江湖好手可及,掌未到,风先至,顾嫣文
知道只要让杨弼手掌沾着一点,便是筋断骨裂。

  顾姑娘早就是辣手罗刹,自得了谢云岳指点后,更非常人能及,等杨弼双掌
堪及肩上,身形一晃,便转到杨弼身后步法之快,连司马仲明都没瞧清她怎么脱
出杨弼双掌之下,心中不禁暗暗喝采。杨弼双拿扑空,立知不妙,双掌也不往回
缩,减势一个回旋,快得无与伦比,带起一种尖锐划空啸声。

  顾嫣文似是不敢硬接对方掌力,足跟一点,身形又自飘退了两尺,发出两声
轻笑。杨弼一旋之势又是扑空,微微的冷笑,身形暴长,正待全力一击,那知自
己双肩似中了两道钢钩一般,麻痛兼有,两臂力道一散,猛觉肌骨中了一腿重的,
不由自主翻出厅外,叭地一声大响,竟然仰跌在天井麻石上,半晌才爬了起来

  霹雳手杨弼也是名望一时的好手,今日阴沟里翻船,找上门来自取其辱,实
在有点不合算。奔雷剑客司马仲明张大了嘴巴,愕在那里,当真他从习艺至今,
什么世面没见过,今天非但连谢云岳顾嫣文用的是那门那派功夫都无法辨清,甚
至于没瞧出人家是如何出手的。老镖头如此情状,别的就更不消说了。

  显然的霹雳手杨弼摔得不轻,立起来尚不住揉着肌股,缓缓地抬起头来,眼
中射出愤怒的光芒,狩笑道:「暗算偷袭算得那门子英雄好汉?」这句话是冲着
谢云岳谈的。

  谢云岳听说,一时之间,豪气复现于眉宇,展眉笑道:「好,我总要叫你输
得心服,不过,咱们不可在人家镖局里打,走,去郊外去。」去字一落音,人已
在天井穿越屋脊,月光辉照耀动直似一条狸奴,瞬即无踪。

  霹雳手杨弼苦笑了笑,人家这种超尘脱俗轻功身法,自己再练个二十年也望
尘莫及。知此去凶多吉少,但事情挤到这步田地。只得一提真气,跟着跃去。众
人也陆续跟出,只留下顾嫣文及楚明绮。且说霹雳手杨弼一置身屋脊,谢云岳身
形已在二三十丈外。如淡烟般一晃即逝,他用出毕生功力,仍无法赶近一步。

  不过片刻功夫,两人已先后站在城南一片乱冢岗上,钩月斜挂天际,繁星闪
烁明灭,寒风仍吹得很劲,两人袍袖飞舞,猎猎作声。当下谢云岳微笑道:「杨
弼,你此次代人出头,我替你深感不智,无论我是否怪手书生,抑或有甚关连,
均与你们无关系,更没有什么利害,依我劝告,不如收手回至熊耳山,但须转告
贵当家飞天鸽子娄敬德,就说今日武林局面,大乱将至,绝非是他能沾惹的,安
份守己,保全令名,岂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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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霹雳手杨弼听说,心中一动,他这样说,不是明告自己与怪手书生有极大关
系么,听说怪手书生功力绝伦,从未落败过,对方看似年轻,方才施出之一手,
是前所未见,他直认是怪手书生师侄,大概非虚,但自己成名以来,仗着霹雳手
法,武林中能颌顽者寥寥无几,与飞天鸽子娄敬德昔年交手印证,三个时辰以后
才以一掌之差惨遭落败,输得心服口服,但如今仍不相信对方比自己就强过多少,
方才不过是以小巧身法出自己不意取胜罢了。

  虽然谢云岳说的话是极诚恳的,但听在他耳中却变成冷嘲热讽,于是微微冷
笑道:「朋友,你好一张犀利的嘴三言两语就想将老夫劝走,没这容易,至少也
要伸量一下你难道不知道,老夫实在作不了主。」

  谢云岳面目一变,极为不悦地冷哼了声道:「这就奇了,你作不了主,谁作
得了主。你又不是有为而来,胡涂强出头为何。」

  霹雳手哈哈一笑道:「朋友,你这叫做装模作样。令师叔俞云在宝月禅师处
窃取三页菩提真经,这三页经文,天下英雄莫不有得而甘心之意,敝山主当日也
会与西崆峒掌门去酒瓯峰,不意为令师叔乘间劫去,似此种绝学秘笈,那有私人
吞之理。是以,老夫对此实在作不了主。」

  谢云岳听后,惊然一惊,暗道:「怪了,此消息不知从何泄露,难道天外三
尊者竟然未死。」于是故作不经意地一笑,道:「难得你从那听见这捕风捉影的
词儿,竟当它是一回事,究竟谁亲眼得见。」这时镖头中人及杨弼随来的人均已
陆续赶到。

  霹雳手杨弼高声喝道:「朋友何必自欺欺人,天外三尊说话那会虚假。」

  谢云岳凝视了杨弼一会,冷冷地说:「此事用不着再说,试想江湖之中如你
这种的人,不可车载斗量,菩提真经也轮不到你,这不是痴心枉想么?」这种蔑
视的语气,当着众人之脸,杨弼那忍得下,激得暴跳如雷,骂道:「好小子。」
声落手出,双掌猛往谢云岳胸前递到,快如电闪,风声劲锐。

  霹雳手杨弼虽然出掌,但心知对方是个扎手人物,双手真力未迟滞,只用上
五成,实中套虚,万一必要的话,便急速撤掌换招。谁知自己的掌推至对方胸前
不足一尺之处,对方竟不闪不避,连眼角都未瞬一下,心中暗暗有气,付道:「
你未免太拖大了,我这霹雳掌力用上十成,便能裂石成粉,你纵是铁铸之体,也
禁受不住。」遂喝一声:「打。」真力亦发至十成,「呼呼」两掌合拼过去。

  岂料眼前一花,对方身影已杳,惊觉脑后「风府」穴一溜冷风袭来,那冷风
劲道甚猛,刺中有微麻的感觉,心自大惊,头急望前栽,双掌一甩向后硬生生猛
拔,人也一旋回转身来。谁知那溜冷风如影随形的而至,下移数寸竟然点向头后
「火推」穴,接着另一道冷风袭向「脊中」穴,当前的人影仍是未见,令他汗毛
为之笔竖。

  杨弼以「霹雳掌」深湛阳刚的功力,饮誉武林数十年,无人敢撄其锋,今晚
竟连人家的身影都沾不着,非但如此,对方身形之快速往来尽见,怎不叫他惊然
发立。谢云岳存心令他当众坍一个大台,以他那「轩辕十八解」绝代手法,三两
招之内,杨弼定必功力全废,此为谢云岳为掩蔽身份,轻易不露,再则为避免带
来奔雷剑客天马镖局无穷厄难,故而用在他认为极普通手法应付。

  杨弼究竟是经验火候尽佳,他用左掌一环,身形随之而旋,周身三尺三百六
十度两均被他掌力所笼罩,右掌上伸微扬,作那「金豹露爪」之势,这样可避对
方由上袭下,左足向内,右足往外,滴溜溜的一旋,身形已自转了三圈,这几个
动作都是在一瞬间完成,无比之快,按说对方身形毫无所遁之理,岂知仍是一样,
他快人家也快,两溜冷风却如附骨之蛆跟踪而来,电闪地变换着袭来的部位,胸
后的「三焦」、「神变」、「心俞」、「灵台」等重穴无一处不点到,但一触即
止,只有微麻的感觉,看样子,人家是有心不愿伤他。他空负有一身绝技,寻不
着对方也是徒然,一阵跳跃后,只觉头目晕眩,心中大感惊异,这是自己得未曾
有的现象,不由把一腔争强好胜之众顿泯,立即收手定下身形。

  谢云岳见杨弼住手不动,遂也不施出奇绝天下的「玄天七星步法」,含笑凝
视着他。霹雳手杨弼见他立在月色之下,雍容冲穆,衣袖飘扬,望之若仙,不觉
心折,暗叹了一口气,拱手道:「朋友身手果然高明……」忽又止住不说,眼中
呈现黯然神光,用手往他同来的党羽略一招手,两臂微张,身形倏然往左侧乱坟
中藤萝草内穿去,随着又是几条矫捷的身形,一闪而没。

  谢云岳转向老镖头笑道:「这事终是不了之局,转眼间武林浩劫即至,在下
实不愿眼见此时此刻发生,三日后在下即觅俞师叔致力消弭这场杀劫。」

  奔雷剑客司马仲明拂髯微笑道:「令师叔神龙见首不见尾,行事莫测,年来
轰动武林几椿大事,应以大快人心,依老朽看来,令师叔最近情势,已成竹在胸,
老弟无须耿耿于怀,我辈行事但求心安而已,何言其他,夜寒露重,我等先回镖
局再谈吧。」

  众人一行回到了天马镖局,一眼瞥见少镖头夫人楚明绮、顾嫣文姑娘陪着一
位葛衫白须老者谈话。老者一见谢云岳等进来,即立起含笑道:「是言少侠么?」
顺手从袖内掣出一函信与谢云岳。

  谢云岳笑道:「不敢,正是在下,访问老先生尊姓台甫如何称呼?」一面伸
手接过这信封,一面打量这老者形像。

  这老者生具一付寿像,长眉及颊,海口贝齿,风目含威,开阖之间光芒四射,
身材极修长,腰子挺直,一双手掌洁白如玉,所蓄指甲长及两寸,老者正待回答,
顾嫣文接着引见道:「这位老前辈就是燕云大侠铁指仙猿白羽。」

  奔雷剑客司马仲明立时惊喊了声,道:「白兄敢情就是当年在济南千佛山掌
劈十五家绿林巨寇的大侠么?幸会,幸会。」说着自我介绍,又将镖局同仁一一
引见。

  谢云岳认出封皮上系苍玺手迹,连忙退至一隅拆封取出详阅,函中云:「三
弟如晤。晋祠握别。勿又近旬,与啸弟兼程北返,途中虽稍受阻难,幸得及时化
解,略无羁绊,安抵昌平,较宫门二杰返京先至半日。郭堡主已先抵京城,仗嘉
亲王助力,严戒宫门二杰不得籍官府之力以莫须有之事率性妄为,若以武林私故,
亦不得渲染扩大,只可和平放决,二杰现不出面。只暗中联合北五省魔道巨孽向
昌平传家沧州赵家及本帮意图骚袭,所幸愚兄有先见之明,事先将两家移往隐蔽
处,匪党两次扑空。太原李府血案现已无事,二杰目的在夺取三页菩提真经,此
事已引起十方瞩目,不但江湖道上人物显现,连隐蔽深山老一辈之魔头亦均纷纷
下山,涉入此一夺经漩涡中,是故贤弟此刻周遭,危机四伏。有间不容发之势,
愚兄深知贤弟功力精湛,足资应付强敌,但切不可疏忽大意,为贤弟居停带来无
穷灾厄,自误误人,虽百死亦莫赎,依愚意相劝,此后贤弟行止,还是孤身为上。
此次铁手仙猿白大侠有事河洛,特修书面交致意,白大侠尚有有关令尊当年之事
面告。」

  谢云岳匆匆看罢,揣人襟囊,铁手仙猿白羽即赶在谢云岳身前,低声道:「
三日后,老朽在龙亭相晤少侠,有事面告。」说完,向大众略一拱手,说声:「
再见。」人已穿越屋脊逝去。

  谢云岳含笑向司马仲明笑道:「白大侠为友热诚,极是难得,只不知他是从
何得知在下落在贵镖局的,方才忘了问……」说此一顿,又笑道:「被杨弼一闹,
竟把少镖头治病的事给耽误了,老镖头现在就去吧?」

  少镖头夫人楚明绮一听,当先就挽着顾嫣文赶入内院,老镖头哈哈大笑道:
「犬子倘为少侠妙手成春,则少侠不啻为我司马门中再造恩人。」老镖头门中人
丁单薄,只此一子,少夫人又无生育,自其子病后,老镖头终日为嗣续忧心,故
出此语。

  谢云岳随着老镖头转进屏风后,一面笑答:「仁者自有天眷,令媳亦是宜男
之像,来年老镖头定能含殆弄孙无疑。」老镖头被说得心花怒放,呵呵欢愉出声。

  一踏进少镖头居室,即嗅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弥漫充斥,谢云岳一哄气味,
满是参属地黄之类,不禁摇头三叹低谓:「此真庸医误事。」

  楚明绮同顾姑娘已先来床侧,闻言楚明绮神色一变,忙关心问道:「少侠你
看有治吗?」

  谢云岳闻言一笑道:「大嫂,你别急,我这大夫还没扶过脉哩。」

  楚明绮粉脸一红,顾姑娘翘起嘴巴嗔道:「那么你疯言疯语则甚,人家丈夫
病了,怎不令他牵肠挂肚的嘛。」老镖头尚不失为豪迈之性,爽朗呵呵大笑。

  谢云岳趋至床前,掀开帐帘一瞧,只见少镖头仰卧被中,仅露出面首在外,
脸如黄腊,一头乱发,越显得形容枯槁,见有人来,甚是吃力地睁开眼皮,点了
点头,又关上眼皮,一张脸只剩下皮包骨,干瘪的一层,真是病久投医,神仙难
治。楚明绮一阵心酸,噗籁噗籁珠泪直往下淌。

  谢云岳斜坐床沿,拉出少镖头手臂,三指一搭,潜心静虑扶那脉象。老镖头
在旁低声说道:「犬子在初生之时,相者即谓其不永年,是故老朽取名长寿。」
言下不胜慨叹。

  谢云岳笑道:「江湖术士妄言,怎可轻信,古人云像由心变,辅薄者夭,敦
厚者寿,谁能初生即可断定终生穷通寿夭生老病死,人生必经之途,每人亦必有
不同的过程,只可说有幸或不幸尔,似少镖头者,遭遇不幸耳。」良久,两手六
脉扶过,又看舌苔,立起身来,转向楚明绮微笑道:「大嫂,可否请拿出尊夫从
前饮过的药方一阅?」

  楚明绮颔首,从桌前小案屉中取出一叠厚厚药方,谢云岳接过,逐一审视。
老镖头见谢云岳郑重加斯,不由皱眉忧心。约莫一顿饭时,才将厚厚一叠数十张
处方检视完,谢云岳一脸凝重之色向老镖头说:「所延请之大夫必是当地名医,
处方虽略有错误,但未必使今郎缠绵不起,想其中别有原因。」

  司马老镖头答道:「不错,此人是当地名医赖春桂,年有八旬了,诊病有如
神助,帖不过三,小儿不愈,只有认命了。」

  谢云岳也不置答,只低头沉思,忽然风快旋身,窜在床前,帐带一掀,将少
镖头翻过身来,撕开后胸内衣,略一察看不禁「呀」地惊叫起来。老镖头及楚明
绮一听谢云岳惊叫出声,齐趋前而视。只见小镖头后胸赫然呈显一条宽可两指,
长可五指淤印。

  谢云岳不禁叹息,道:「此必为阴手所伤,少镖头自己不知,想必病发当在
暑伏之期,赖医不知病由内伤而起,误以外感之药,以桂枝麻黄等汤主治,后以
肝亏肾虚,以地黄隔之味,一误再误,冬退发热,邪热郁于太阳之经,不得发越,
故血从口鼻而出,此为火症,吃亏于赖医加意于补火,此类于鳌山之灯,火熄则
不动,火旺则动速,独不思火不宜动,动则病矣,速则易终而易环,火太旺,则
一炬成烬矣,人之精神有限,在下若迟来十日,令郎将油尽打枯了。」

  老镖头不禁赞扬道:「听少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此闻所未闻,少侠博学
若海,令师定必学究天人,但赖医学有素,何致有这悬殊出入?」

  谢云岳笑道:「医之治病,一病而治各不同,若中皆愈也设运以毫厘,则相
差不仅千里计也,世人谓良医有如良相,皆因审眼再三,而后下药,人命关天,
岂能不郑重。」说着,在怀中取出精致小钢盒,掀开,拈出十二支细如毫发,长
约四寸金针,在少镖头后腹处十二重穴,徐徐刺入。

  谢云岳请老镖头速遣镖伙去买七年陈艾及老姜,越多越好。楚明绮如飞地抢
出,嘱命镖伙速去。约莫一盏茶时,少镖头已然呻吟出声。此刻,镖伙业经将陈
艾老姜购回,谢云岳请老镖头及楚明绮将少缥头按捺住,不许稍有动弹,次用姜
片三片铺在淤伤处,陈艾绒置于其上燃着。

  三易其艾后,少镖头痛得声如羊嗥,浑身筋骨颤抖,汗流遍体,挣扎欲爬起,
想来痛得出奇,经老镖头及楚明绮强力捺住。少镖头两眼瞪得有如铜铃,只出声
嚷痛。艾绒换至九遍后,少镖头已力竭声嘶,谢云岳才道:「现在内伤尽去,不
妨事了。」老镖头及楚明绮放手立起,谢云岳轻轻拔出十二支金针后,将少镖头
扶起,用掌在后胸轻击了一下。只见少镖头喉头出声,俯身吐出一滩碗块淤血,
腥臭难闻,中人直欲作呕。

  谢云岳轻轻扶着躺下,立起要过纸笔,沉思有倾,缓缓处下二方,一方治吐
血,一方理中调气,笔走飞蛇,体胜褚赵,老镖头不禁击节叹赏。谢云岳处完落
笔,遂笑道:「取此两方,不过七日,定可痊愈。」言此一顿,又提笔笑道:「
一事不烦二主,在下索兴做个好人吧。」濡墨挥毫,处下千金种子秘方,大笑道
:「来年五月,在下要来讨一杯弥月酒吃。」

  楚明绮面红过耳,老镖头喜笑颜开,连道:「那个自然,那个自然。」谢云
岳又同老镖头察看四镖师病情,并写下药方。

  午夜谢云岳又替顾母针药兼施后,再以本身真力打通顾母穴道,果然顾母可
以行走,但显然仍是虚浮。谢云岳与顾姑娘老镖头三人在书房低声密议,不知说
些什么,曙光初现。谢云岳顾母及姑娘三人悄然离开镖局,不知住何处去了。

  文申未,天马镖局门首行人来往频繁,因靠近相国寺侧,较别处来得要热闹
些,除了行人摩肩接踵外,还夹杂着小童追逐嘻笑声,小贩沿街叫卖声,及相国
寺内钟鼓绕钹声将这条通街益发增了几分繁荣。

  这日,阳光普照,暖溢中尚有陡峭春寒,皆因还有风小时吹刮着,但这在新
正却是极难得的好天气,镖局外旗杆上四马镖旗飞扬着,猎猎作响,那由红丝线
织成的四匹骏马在阳火辉映下,显得分外夺目。远处忽起了一阵奔马声,踏在青
石板上「得得」作响路上纷往两侧闪避。

  日月仙人掌芦堏负手立在镖局门首眺望省景,被奔马吸引住目光,那是清一
色蒙古种黄骠健马,马上人均是长衫客,为首一骑分外轻捷,芦堏看清了,脸上
微微变色但仍自夷然不动。四骑健马转眼到了旗杆下,马上人翻身下骑,沾地不
出半点响声,四人都是同一动作,几乎似是在马上飞离,此可见不但四人骑术特
佳,轻功亦俱臻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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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连眼角都未瞧正立在门首芦堏一眼,其中一人是长脸老者,刺猬短发根
根见肉,眼圈骨比常人更凸出,相比之下两目比别人深陷,露出精光威棱折折,
他抬首望了镖旗一眼,忽冷哼了声,道:「陈鹏,与我摘掉它。」

  一个四十上下干瘦汉子应了声,嘴角咧了刚,似笑非笑神情投了芦堏一暼,
在目光中看出,这神情极其冷峭,不屑。别家镖局子得镖旗均是用长绳从轴轳拉
曳悬上,可是天马镖局例外不同,每天系由擅轻功的镖伙带着锦旗,揉升杆杯顶
系好。

  那唤陈鹏得汉子用手捏了捏旗杆,那是熟铁铸成,忖度自己掌力不足于劈断
那碗口直径大的铁杆,那势必要揉升上去,才可取下旗帜,但他极不愿这样做,
因为似乎有点失身份。他观察旗杆不远,有棵高约五丈的桦树,树叶落光了,只
剩下丑陋的秃杆,及一些主枝,在寒风中抖瑟着,这树仅有旗杆的三分之二,距
离镖旗尚有好一段,但在陈鹏眼内,作为踏脚借力处,是最好恰当不过的。

  只见陈鹏身形一弓,嗖地一鹤冲天,人似离弦之弩般望上陡升,姿式轻快曼
妙无比。猬髭老者忽笑着向另外二个同伴说:「陈老四的轻功越来越俊了……」
语音未落,却出了意外。

  陈鹏是想双足落在桦树上斜出的一支主枝上,那是距旗杆最近最高的一点—
—再借力一点拔上,用出「金蛟剪梅」手法,使轻而易举地将这面四马镖旗取在
手中,在他心里想法是这样的,那知双足正要往那枝上一沾,此刻的他,似是卖
弄身法,着意施为之际,突然「喀嚓」一声,那截斜枝无风日断,时刻在准,正
是陈鹏真气一散一聚的当儿,脚下一沉,人即似断线铁锤坠下地面,还幸身形未
栽倒于尘埃,只踉跄一步便定住,这一来闹得陈鹏面红耳赤。

  驻足路旁行人,乡老儿均发出一声声轻笑。猬髭凹眼老者明知定有蹊跷,却
心中惊疑不定,有什么人竟有如此精湛的玄门罡气,弹断那截树枝呢?这太难了,
离地五丈高,时间,部位,捏得那么难,估量着自己也无这么高的功力,遂用精
光四射的眸子望周围一扫。

  只见离存身三丈开外,立定一矮胖老者,眯着一对小眼,尚有两少年,一长
身玉立,俊秀神情,另一面色黝黑,却是肩头剑柄蓝穗飘忽,再为一年轻貌美的
姑娘,观其眼神嘴角,刁顽泼辣无比,也是肩头插着丝穗长剑,四人立在一处,
面上带有似笑非笑神情。猬髭凹眼老者认准那是矮胖老者所为,两目一瞪,正刻
喝骂出口。

  矮胖老者这时发话了,哈哈大笑道:「小娃儿,瞧清了没有,那是另有高人
用奇绝天下的手法,弹断树枝,这手绝活,太高明了,我老头子今天可算开了眼
界。」这话搅得陈鹏等四人体无完肤,勃然色变。

  立在镖局门首的日月仙人掌卢堏也发话了:「嘿嘿,那儿不好卖弄,竟赶上
俺这镖局子门前露丑。」他也瞧出端倪,另有高人相助,遂也说出这句俏皮话。

  陈鹏一听,气满填膺,两臂一振,电射而出,七八丈之遥,竟望卢堏身前扑
去,着实快速惊人。蓦地,一溜电芒从陈鹏胸后卷到。陈鹏猛觉一股寒气由身后
袭来,吡骨生痛,心中一惊,急中生变,右足向外一划,硬生生地将身形望左斜
去三尺,嘶地一声,陈鹏左肩划破五寸血糟,落定石阶犹自心悸。

  卢堏见陈鹏扑来,亮开双拳凝神待敌,倏见有人相助,收拳退出两步含笑昂
立。陈鹏有生以来,似乎仅有此次亏吃得最大,气得满面发青,转过面来,见是
一娇美如花的少女,杏目蕴着威棱,平持着一泓秋水长剑,盈盈立在身前不到五
尺之处。

  这少女正是那在金华刁顽无匹的兰姑娘,她在太原正巧盛传怪手书生奇人奇
事,她直觉地判断出怪手书生非谢云岳莫属,却是观面不识,无意正巧邂逅矮方
朔荆方,与东方玉琨,姜宗耀等三人。用酒饭时,兰姑娘说出怪手书生俞云,心
疑是谢云岳伪装,这一言挑破矮方朔满腹疑团,猛拍一下大腿,嚷道:「对,是
这娃儿,在羊家集骗得我老人家好苦,我说龙门老四为啥无故萎缩倒地,对,是
这小子,我们去找他。」

  江湖中人声气灵通,在未离太原时,高家沟子一战不胫而走,四人匆匆赶去,
询问骡车行踪,跟着奔扑洛阳,才抵其地又盛传云雾山庄被焚,任七姑断腕身亡,
又转扑到阙塞山中,只见偌人的云雾山庄,只是断垣残壁,人去楼空,原来龙门
四怪解散全庄,另投他去。

  矮方朔等无奈,想到高家沟子天马镖局,这才望开封而来,恰巧遇上这事。
且说这时凹目髭老者及其他两人,瞥见陈鹏受伤,竟哼了一声,三人张身形,向
兰姑娘那面电闪欺到。又是两道夺目银虹,惊天而去,望三人凌空罩下,敢情是
东方玉琨,姜宗耀双双出手。

  猬髭凹目老者凌空顿纵身影,暴喝了一声,宽大衣袖挥处,三片凌厉无涛的
劲气冲展开来,「仆仆」两声,双剑卷势条然荡开,东方玉琨、姜宗耀身形竟被
这一荡之力,震得倒出五尺,两人都是一脸惊疑之色。

  矮方朔荆方哈哈大笑道:「好个「铁袖神功」,料不到飞天鸽子又出熊耳了,
幸会。」那猬髭凹目老者正是名驰河洛的飞天鸽子娄敬德。

  娄敬德一声暴喝道:「你是何人?」说时眼中精光逼射。

  矮方朔呵呵一笑,神情诡秘地说道:「你认不得我,我却认得你,我这老不
死的正是你那生死对头追魂判谢文的拜兄荆方。」说此一顿,继又笑道:「我那
拜弟听说就要重去熊耳,你还呆在这里做甚,不要错过了好朋友。」

  要知飞天鸽子娄敬德当年幸胜追魂判一掌,胜得也不甚光彩,至今尚不能释
于怀,闻得谢文噩汛,他深知谢文机智无比,对他的死亡始终抱着将信将疑的态
度,年前风闻谢文再出,终日提防谢文再临熊耳,今日所得矮方朔之言,不觉一
怔,倏又豪笑道:「熊耳山对好朋友光临,无不竭诚接待,娄某准在山接应,荆
朋友倘不嫌简慢,请一并光临好啦。」

  矮方朔荆方大笑道:「我这老不死的对你还没有兴趣,有我拜弟就够你头痛
的。」飞天鸽子娄敬德闻言冷笑了一声,也不理矮方朔,望着日月仙人掌卢堏瞪
了一眼。

  卢堏不等娄敬德开口,已先发话,冷笑道:「娄老当家,你何必小题大做,
敝局镖旗不值几何,不过,要拿下恐怕没这般容易,至于昨日惩处杨堂主之少侠,
今晨业经离此北上了,临行留下话来,说老当家有种的话,可去京城寻他。」

  飞天鸽子娄敬德本是找谢云岳晦气来的,经矮方朔这一闹,又见陈鹏踏足树
枝无故折断,猜准暗中必有用绝顶内家功力弄了手脚,一腔盛气早馁。经卢堏这
一说,正好找下台阶,遂阴恻恻一笑,道:「这小辈见机得快,溜啦,看他怎么
逃得出老夫掌心。」日月仙人掌卢堏见如此成名人物,此时也说出这等色厉内荏
的话来,心中暗笑得紧,也懒得理他,寒着一张脸,像一泓死水样。

  殊不知飞天鸽子奸如狡狐,老谋深算,决不打没有把握的仗,目前天下归隐
豪客怪杰,纷纷再出投入江湖是非,就拿这次怪手书生出没中原,他就遍发绿林
帖,耸动一些魔道高手,参与兜捕俞云其人,怪手书生虽然行踪诡秘,但也难逃
这许多多高手眼下,除非他从此遁世归隐,这一点也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当然如
果就此能除掉为犯绿林的怪杰,那更是求之不得的事。

  从霹雳手杨树铩羽归来,杨弼懊恼非常,意懒灰心,说起对手少年就是俞云
师侄,推而想之,师侄功力如此之高,俞云更是惊人,飞天鸽子娄敬德心惊不已,
但犹不深信,所以领了陈鹏三人匆匆来到天马镖局,意在探情虚实,现在人虽未
目睹,从树枝无风折断,就可猜出镖局内必隐有绝顶内家高手,好汉不吃眼前亏,
不如转回想好对策,再定行止。

  且说娄敬德与卢堏说话后,眼光又落在东方玉琨、姜宗耀、兰姑娘身上,暗
中忖道:「这三人那儿却找到这种神物利器,自己这么多年来,总想找上一柄,
但无机缘,眼前……」心中恶念陡生,欲用那「铁袖劲风」全力一击,谅这一个
年纪轻轻,武功再好也经不起自己一袖,等他们闪避时,再以左掌用「擒拿手法」
夺下一柄,思念至此,眼光闪烁乱转,忽回面道:「咱们走吧。」

  陈鹏等三人闻言应了一声,身形顿处,斜刺刺飞上马背,娄敬德霍地旋身,
右臂一抖,长袖挥处,只觉一片汹涌气流兜向兰姑娘等。兰姑娘等猝不及防,惊
觉眼前,黑黑一股排山倒海的劲气,直推得他们身躯连连踉跄。姜宗耀临危不乱,
一个长身拔起半空,猛起一招「天际游龙」,向娄敬德左肩飞快地劈去。

  矮方朔荆方亦自意外,不由一怔,突见娄敬德左手倏出,竟往兰姑娘执剑的
右手拿去,对头上姜宗耀的来剑亦不顾忌,矮方朔暴喝一声,双掌同出,以他独
门绝技「五行真力」,抢救兰姑娘长剑出身。要知飞天鸽子就是以他那灵捷鹫猛
无匹的身法,驰名于武林,堪在他那左手近得兰姑娘相距一尺之处,身形往右飞
旋滑出一步,恰落在兰姑娘齐肩,也刚好脱出姜宗耀一剑、矮方朔双掌,他的身
法用到正是好处。

  就在这一刹那间,娄敬德左手并不闲着,中指一弹,兰姑娘右臂「经梁穴」
一麻,不由自主地「秋霜」剑呛啷落地,娄敬德疾如电闪地俯身一捞,「秋霜」
剑堪堪握着,只觉脊心奇酸,无独有偶的「秋霜」剑又落在石级上,响声中激起
一缕火花。

  更有惊人的,娄敬德只觉被锐利五爪嵌入胸背提起,一掀一撩,竟然被撩出
五六丈外一颗小树上,「哗啦蓬通」连树撞拆坠地,灰尘飞涌漫天。矮方朔只见
得一条灰色人影,落下腾去一晃无踪,身形快得无与伦比,既不知从何而来,也
不知由何而去,袭击娄敬德动作只在石火电光般短时间内完成。真是快速之至,
矮方朔等,都是现今武林中有数高手,无法稍辨相助的人身形面目,那围观如堵
的路人更不消说了。飞天鸽子娄敬德一跃而起,头一低,窜上马背,扬骑离去。

  陈鹏等三人在马背上目睹这幕经过,骇然色变,随定娄敬德无言默默驰离,
人群闪开一条通路,带着惊奇的目光注视着。矮方朔等四人先听得卢堏似说一位
少侠已离此北上,也懒得再进天马镖局,一眼望见卢堏尚立在门内,兰姑娘冲口
就问道:「请问……贵镖局有位姓谢的少侠吗,他是最近由洛阳来的。」

  卢堏摇了头笑道:「不瞒女侠,敝局并无什么姓谢的,不过……来了一位姓
严的少侠,尚携着妻室岳母从洛阳而来,可是今晨便离此北上赴京了。」

  兰姑娘听后懊失异常,她一路上道听途说,加上矮方朔猜测,姓严的少年该
是谢云岳,伴随他的有位少女,虽然如此,但没确定就是他,此刻,闻卢堏说尚
携着岳母,不由花容黯淡,半晌无言。矮方朔荆方见了,不禁代她暗暗的难受,
多日来他发觉兰姑娘倔强好胜,出语刁损,但心地良善,对谢云岳一往情深,可
是男女情爱是双方的事,谁也勉强不来,遂向卢堏抱拳笑道:「吵扰尊驾,得罪
了。」转向兰姑娘道:「姑娘,我们先去相国寺游赏,再决定行止吧。」矮方朔
等四人遂在人浪之中挤进,远望去,只见万头耸动,人潮如蚁,片刻之后,已分
不清孰彼孰此。

  天马镖局与相国寺近在咫尺,该寺为汴京「开封」五方杂处,唯一繁荣地点,
亦为著名胜迹。相国寺南北朝齐天保八年建,旧名建国寺,唐景云二年改为相国
寺今名,金元明清诸代相继重修,前有跨街两坊,东题「中邦福地」,西题「梁
苑香村」,」笔力雄健,篆刻极工,书法名家,为之叹赏不止,正中大门经常紧
闭,自东西两偏门出入,由大门向北,而二殿而正殿而八角殿而藏经楼,俱险山
转角,飞檐四出,实为我国建筑之特色。尤以八角殿更为著称,每逢令节,善男
信女,进香朝拜者络绎不绝,相国寺院落场地宏敞,说书、唱曲、幻术、卜相等
杂技及各种小贩群集都人仕女,杂还往来,终日不绝,汴人雅好鼓词,津鲁校书,
来此演唱,各界人士,趋之若骛,有人喻之为北京之朝会,金陵之夫子朝,虽云
小巫大巫,其实皆为杂还所。

  且说矮方朔四人杂在人群中,进得东掖门,鼎沸嘈杂,游人如织,穿梭一般
纷往杳来,四人如在山阴道上,目不暇接,尤其是矮方朔荆方,东张张、西望望,
嘻哈之声不绝于口,似煞有介事模样,只有兰姑娘闷闷不乐。殿内尚隐隐可闻钟
鼓绕钹之声,只是为繁嚣遮没,若断若续。

  四人停身在一说书处立着,说书人约莫五旬上下,手持一柄乌骨折扇,正在
说「穿金宝扇」,说得吃紧处,口沫横飞,天罡剑东方玉琨眼角瞄见两人随着人
群缓缓走来,只因,两人身量极高,分外着目,不禁暗暗吃惊,便用肘骨撞了黑
摩勒姜宗耀一下,以目示意。黑摩勒姜宗耀也瞧见了,亦为微微一震。

  来的两人视秦中双怪,都穿着一身锦衣华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可是衣衫
要与人相配的,但穿他们两人身上,分外显得不调和,十分刺目。大怪童相,豆
大麻脸,二怪巴山雕,长条胡瓜脸色如猪肝,两人都是名负一时的魔头,尤其他
们的「飞凤剑法」在武林中可称一绝,玄奥诡奇,可算是登峰造极。

  只因东方玉琨、姜宗耀两人出道不久,在宝鸭伤了两怪的门下,双怪一怒追
踪他们,交手之下不及十合,东方玉琨、姜宗耀若不是人相救,险遭不测。秦中
双怪瞧见了他们两人,是以一摇一摆走前,只见大怪童相嘴角咧了一咧,冷冷地
向东方玉琨、姜宗耀道:「小辈,我们又在此撞上了,真是有缘。」

  黑摩勒姜宗耀还以颜色道:「不错,又遇上了,你要怎么样?」

  童相哈哈狂笑道:「不要怎么样,只要你们自断一臂,我们掉头就走。」两
性身量极高,比旁人长出一个头来,游人纷纷瞩目,好事的索兴驻下足来旁观。

  一旁的兰姑娘怒叱道:「你们是什么人,好狂妄的口气。」说着,刷地飞掌
朝童相当胸打去。兰姑娘寻找谢云岳不到,心头正在懊恼,借此将一腔怨情发泄
在他们身上,她若知道面前就是秦中双怪,也不致贸然出手。

  眼看兰姑娘手掌堪堪逼到大怪胸际,忽见大怪身形如行云流水一般向前滑了
一步,姑娘出掌扑空,倏地缩手,大怪童相反腕一扣,疾如飙风,按理来说,兰
姑娘手腕非要被他扣上不可,却见大怪手到中途,似遇上阻力缓得一缓,兰姑娘
才得及时抽回,兰姑娘惊出了一身冷汗,皆因大怪手指一掠,劲风触及腕面,刺
痛彻骨。

  大怪童相扫目一瞥,只见身旁多出一个矮方朔荆方来。矮方朔荆方微微一笑
道:「真是阴魂不散,多年相识,竟又在此地显灵了,童老大偌大的名堂,向一
个女娃娃伸手,不怕人笑掉大牙吗?」

  二怪巴山雕嘿嘿冷笑道:「原来你当上娃娃头了,风闻你在羊家集斗龙门五
怪,遐迩闻名,我们前账未清,现时正好一算,也可露你五行掌,究竟有何出奇
处。」

  矮方朔呵呵大笑道:「只要你们有兴趣,我这老不死的敢不奉陪。」

  大怪童相接口道:「极好,我们在繁塔之下见面吧。」说着,顿了一顿,目
望着姜宗耀、东方玉琨两人冷冷道:「你们也算上。」说罢,两怪缓缓转躯而行。

  游人围立如堵,蓦见人丛中有条身影,奇快的往双怪身后一掠,游人突发出
一声声的哄笑,指指点点。矮方朔等四人也发现了,原来秦中双任胸后俱贴了一
张长可一尺的黄表纸,上绘一具人首,活似双怪本来面目,人首下尚写上「插标
卖首」四字。矮方朔心惊此人身手高绝,似秦中双怪这高的武学,身后贴上纸条,
竟浑如不觉,真令人拍案惊奇。

  秦中双怪也警觉了游人哄笑,同时纷纷在他身后投以惊异的目光,双怪何等
机灵,便知必有蹊跷,风快地旋身,两人在望了胸后一眼,五指如闪电地揭下黄
纸。两怪面目变得分外难看,尤其是二怪巴山雕一张脸,涨得紫茄色,双目差不
多迸出火来。

  矮方朔兹牙一乐,道:「两位遇到了硬点子吧!这次出来当着这多人面前,
丧失颜面已尽,倒不如缩在歧山鬼窝子里安逸得多。」说完,哈哈大笑,转面向
兰姑娘等三人道:「我们快去繁塔等候,经此一来,只怕秦中双怪不敢去的了。」
也不看双怪表情,四人穿在如水潮涌的人群中隐没。

  双怪征在那儿,做声不得,两人又互望了一会儿,大怪童相道:「我看荆老
儿必有所见,追上去再说。」两怪身形一晃,亦穿入人群中。

  阳光四射,仍然挡不住春寒,有时一阵风吹刮,游人也会缩着阵子直叫好冷,
可是兴致并不稍减,这相国寺中游众都是抱着玩乐性质而来的,此间热闹一散,
又一窝蜂挤往别处去了,当然其中也有武林中人,见得繁塔之下又有一场精彩拼
斗,他们声息相通,耳语一阵陆续赶去。说书场中一列板凳上急立起一个面目阴
沉的中年人,两手拢在袖管内,咳嗽一声,往西掖门踱着方步。

  汴京北宋王都,名胜古迹颇多,此时正当有清一代最盛之时期,天下富庶,
民间安居乐业,开春不久,汴京居民纷纷出外游乐,按理来说,繁塔也是一处古
迹,何以秦中双怪约在该处比斗,只因繁塔地势在汴京特高,风势劲烈,又无什
新奇好看之处,城中可资玩乐处又多,何必到该地吃西北风,何况又在郊外,是
以双怪敢约在该处。

  繁塔,在城东南三里许,建于宋太平兴国二年,名兴慈塔,本九层,明初,
信堪舆之说,铲去了六级,今只余三级,由内外出入周折而上,内空洞,外级仅
宽尺余,游人每惮其险,不敢登临,塔顶四周平旷如台,高于龙亭而广于铁塔,
为开封眺望胜处,因昔有繁姓居其侧,故以为名,繁古音如婆,故汴人呼如薄塔。
其东为万王台,台高二丈余,周约百二十步,上祀大禹,本古吹台,为古时乐圣
师旷吹律地,汉梁孝王增筑之,又名平台,夏日桑梓阴翳,游息其间,极可涤滤
尘俗。

  矮方朔四人到得繁塔之下,见秦中双怪两人还未赶来,荆方正色向东方玉琨
等三人说:「你们二人也知秦中双怪剑学超绝,实在来说,也是如此,他们自誉
岐山「飞凤剑法」天下第一,虽然过份,但诡奇玄奥无匹,超出了各大剑派之上,
相传秦中双怪武学出自歧山一怪老臾,此怪异老臾在歧山获得半部「太公素书」」
这套「飞凤剑法」即载放素书之内,双怪除护短外素少为恶,平日闭关自守,这
次出来我想大半为了怪手书生自诩剑法天下第一而起,所以你们三人最好合手联
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说实在的,我老头子也不敢惹他,不过方才在相国寺
中在双怪胸后之人,身手绝伦,此时一定蹑在二怪身后,不然我老头子未必这样
有恃无恐。」

  兰姑娘一掠发间吹乱的头发,睁着水汪汪的大眼,忽「嗯」了声道:「荆老
前辈,贴字条的人是谁,您见着了没有……不要就是他……」说到「他」字,音
调加重,显然地她对谢云岳深深关注着。

  矮方朔听在耳中,很是难过,虽然自己多半忖出是他,不过,未曾目睹,难
以遽下结论,遂摇头说道:「武林之大,奇人异士辈出,未必就是他。」兰姑娘
似利剪剜在心中一般剧痛,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山风劲吹,扑面生寒,衣衫发出折折飘风声,蓝天煦日,不生半点作用,春
日映山寒,此话一点都不错。放眼过去,开封城景历历在目,鳞次杯比,炊烟袅
袅,瞬时被劲风吹散,只见铁塔矗立,龙亭隐隐在望。黑库勒姜宗耀「噫」了声,
道:「荆老前辈,双怪来了,随在双怪身后远处,来了好几拨人,看也似武林中
人。」

  矮方朔点点头道:「他们大概是看热闹来了。」秦中双怪身形疾飞,往上直
窜,动作快速之极,身着不伦不类的锦衣华取发出闪光,片刻,就到得四人身前。

  矮方朔呵呵大笑道:「两位兴趣不差。」说着,用手向东一指,道:「古云
凤凰台上忆吹萧,我们也来个万王台上比剑,传之千古佳谈,岂不美乎。」「且
慢」,一声春雷绽出大怪童相口中。

  「怎么?」矮方朔两眼一眨一眨的,神情甚是滑稽。

  大怪童相冷冷地道:「先不要急着打,不是童某小看你们,就是合手也难挡
我「飞凤剑法」十招之下?我秦中双怪此番来汴,另有日的。」说此,话声一顿,
他们不讳言自己双怪名号,此种作风与旁人独异。

  大怪童相用目扫了他们四人一眼,又道:「方才在相国寺中戏弄我们弟兄之
人,你们是否见着,只要告知其人形象,我们以前的事就此一笔勾消。」

  矮方朔笑咪咪地道:「不瞒你说,我也没有瞧清,不过此人功力实在你们之
上,你们见着他也无可奈何,说不定还要丢脸,依我好心相劝,不如死了这条心
吧。」

  二怪巴山雕厉吼道:「如此说来,你定知什么人所为的。」

  矮方朔仍是笑嘻嘻地,道:「不错,我心内猜得有八成数儿,你们心里与我
差不多,一定也有个谱儿。」

  此话二出,不但兰姑娘三人同时怔住,连秦中双怪也是一怔,二怪巴山雕鬓
发猬立,暴喝道:「快说出是谁。」话出,手出如风,疾扣矮方朔右腕,成弧形
由内而外飞切,较诸一般手法有很大差异,诡孩更胜。

  矮方朔料不到二怪猝然出手,等到指风袭近右腕才警觉,闪避已不及,猛一
咬牙,五行真气力贯右臂,竟挺而走险,往上一迎。「笃」地一响,两下里迎个
正着,二怪似扣着铁石之上。二怪巴山雕五指加劲,陡加了八成真力。矮方朔也
是老一辈成名人物,那会让他再度得手,就在巴山雕真力将发之际,使出卸字诀,
右腕往下一坐,溜出二怪五指之中,接着身形暴退在五寸外。

  这时,三山五岳武林中人,来了不下二三十个,齐却停身在三丈开外观战,
当然正邪各派俱有,内中不乏有与东方玉琨、姜宗耀两人相识的,也有与秦中双
怪有个一二面之交,但因秦中双怪,提起他们,武林中人莫不知晓,而且畏惧异
常,虽然双怪素少公开露面武林,可是都知道若对他们当面为仇,或论及是非,
双怪一反脸,就不容你全身而退,为此,谁也不敢沾惹,存着隔岸观火态度。

  且说矮方朔脱出二怪巴山雕五月钢指之下,却也惊出一身冷汗,因为右腕犹
自酸麻。虽说如此,却是在表面上依然露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依旧笑呵呵地说:
「如我猜得不错,你们双怪又动了争强好胜之念,恐怕此人抢了你们「天下第一
剑」之名号是不?不过你们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号是自誉之说,也不是经过比
赛公开推举出来的,「飞凤剑招」纵收诡奇,应难脱出中原各大门派剑学窠臼。」
大怪童相毫不动容,二怪巴山雕气得咬牙吱吱作响。

  半响,大怪童相冷冷地说:「那么你说之人就是怪手书生俞云。」

  矮方朔点点头道:「不错,正是他。」

  大怪童相露出迟疑之容,问道:「那么在云雾山庄剑刃任七姑的姓严少年又
是什么人?」

  矮方朔一笑道:「这事荆某比你清楚,姓严少年与俞云一脉相传,故而敢自
诩天下第一剑。」矮方朔心知俞严二人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事,藉此混淆他们心
目。

  大怪童相极为相信,脸上不觉动容,道:「这样说来,方才戏弄我们的不是
俞云就是姓严的了。」

  矮方朔哈哈大笑道:「你们也太夜郎自大了,自认除开俞云,严姓少年两人
外,别人动你不了,如今武林风云再起,多年隐世怪杰,亦纷纷投入江湖,那个
不比你强,就拿高黎贡山四老来说,你们就万万不是对手,何言其他,俞严两位
听说今晨业已北上幽燕,适才戏弄你们的另有其人,不过荆某没瞧清楚,难下断
言罢了。」说着,又自言自语道:「区区「飞凤剑法」也敢自诩天下第一。」

  二怪巴山雕嘿嘿冷笑道:「高黎贡山四长算得什么东西,我们非要斗斗不可,
姓荆的你别用大话唬咱们秦中双怪,谁要不服飞凤剑法,就得伸量出来看看。」

  矮方朔用眼一扫全场,嘴一努,道:「喏,今天来在繁塔下衮衮群英,无一
不是当今高手,倘惧你秦中双怪,谁人肯来。」矮方朔这主意真绝,拿高帽子在
旁观群英头上一套,谁也不肯叫明示怯。

  当然旁观群英也明白矮方朔话中有意,心内暗骂荆方狡猾,面上可强作傲然
之色。大怪童相应不思索荆方话意,暴喝了声:「那敢情好,都是些酒囊饭袋,
到你目中却变成了衮衮群英,谁要透着不服,请来禹王台上。」说着,一拉二怪
巴山雕,双双纵起,身形似两缕轻烟般,两个起落,眨眼,就落在禹王台上。

  这禹王台上宽敞异常,除北隅祀着大禹外,其余三面别无隔拦,台面用古青
砖铺成,光平如镜,实密厚坚,敲击诤诤作金铁声。群英此时被矮方朔及秦中双
怪两下里一挤,更知秦中双怪名震天下,也未便公然退却,俱却纷纷窜至台下。

  二怪巴山雕反臂一扬,呛啷一声,长剑执在手中,映在阳光下,泛起青涟涟
寒气,眉目俱碧,敢情那是一柄极好宝剑,只见他道:「你们如估量不敌,趁早
退下山去,不要自取其辱,败了师门名头。」

  群英中半数勃然色变,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站在秦中双怪一面。刹那间,
有三人跃上禹王台,尽是三十不到年纪,各执着一柄铸炼极好的精钢剑,当先一
人平剑合手一拱道:「在下三人,号称点苍三刻,向巴山老师讨教。」巴山雕夷
然一笑道:「老夫也闻得点苍剑法精奇,今日倒可见识见识,但你们三人合手联
攻,是否师门规律如此。」

  那为首一人名唤钟雄,闻得面上一红,道:「在下等点苍剑法只是微末之技,
实在不敢自诩天下第一,方才听得童老师对荆老师说,就是合手联攻也抵不住「
飞凤剑法」十招之下,故尔借此一句话,斗胆上来讨教。」

  巴山雕冷冷狂笑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先出剑吧。」

  兰姑娘闻得钟雄等自称点苍三剑,脑际倏前浮起金华小校场中一幕,心上人
谢云岳五指捏紧点苍高手神剑手施元房剑尖,一抖一撩,长剑瞠的断作两截,半
截剑身,化作神龙,没于阁台槛标上,此情此景那得复见,心想有谢云岳在这有
多好。心念至此,点苍三剑已分立站着天地人三才方位,将巴山雕围在中间,大
怪童相已退在一隅。

  陡地点苍三剑齐出,只见剑光连闪,向巴山雕身上不同部位刺到,剑式之快,
无与伦比,妙着就在三人前后配合得天衣无缝,那剑芒似错综线条般交错暴出,
织成一付离奇图案。场上都是明眼人,计算二怪巴山雕不论避往何方,三剑之一
剑尖必然刺向「腹结」穴,点苍三剑这一招正是点苍剑,法「三才夺命」绝招。

  那知二怪巴山雕不但不闪,两足一提一弯,不见他怎样费劲,在电光石火时
间成了头下足上姿势,人已系在半空,只听得喀嚓声响,点苍三剑剑尖相互撞在
一起,竟然刺了个空,说时迟,那间快,巴山雕单剑往下电飞地一圈,青芒寒电,
「凤翔莺舞」,嗡嗡风雷之声大起,内力使得无比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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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苍三剑自从师兄神剑手施元亮被谢云岳断剑之后,施元亮哭诉师门尊长,
掌门人严加斥责了他一顿,怪他不该丢弃本派精纯剑学,反渗了大半邪魔外道的
路子,总之诡奇有余,纯厚不足,虽如此说,掌门人便警惕点苍剑学有日渐衰微
的趋势,力图挽救颓风,经点苍有数高手研出一套高深剑式,督促门下精练,故
一年来,点苍门下剑学突飞猛进,目前,其掌门人派三剑下山,察看武林动静,
今日,他们平素就闻得秦中双怪飞凤剑法天下驰名,存下了试招之心,究竟「飞
凤剑法」有何过人出奇之处。

  三剑一招扑空,便自警觉,三才定位,身形霍地分开,只听「察」的微响,
三剑尖端被二怪巴山雕一招。「凤舞莺翔」截去粟米长口子,点苍三剑不由倒吸
一口冷气。点苍究竟是名门大派,剑法之精纯,讲究是配合无间,二怪巴山雕身
形站地之际,蓦闻钟雄一声大喝,三剑剑身暴长,分刺二怪「肩并穴」、「气海
穴」,「章门穴」,同时左掌勾指崩出,合三人的劲力化作一股排山倒海气墙,
电闪地推进,二怪巴山雕浓眉上剔,右腕一紧,数十年内外双修的真力已贯注右
臂,左脚一撤,长剑斜出一点钟雄眉心,双方面力道就要沾在对方的一刹那,巴
山雕右腕一震,嗡地化成一扇形光幕,向三剑圈切,这正是飞凤剑法的「百鸟朝
凤」绝招,同时左掌一迎,只画了一小圆圈。

  轰的一声大响,点苍三剑身形已被震飞禹王台外,只见他们右手都是执着一
截剑柄,敢情那剑身被二怪一招「百鸟朝凤」切去。那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恰好
在圆护柄处切去,一分都不差,二怪手眼法神准,非数十年功力造诣不克臻此。
点苍三剑只觉胸头隔闷,喘息不已,满脸愧恨之色。

  二怪巴山雕狂笑一声,道:「点苍剑学不过尔尔,三招不到便自落败,今天
老夫不开杀戒,暂烧过汝等。」秦中双怪鬓髭尽无,看似年岁不过四旬,其实已
是六十开外,故自称老夫。

  点苍三剑闻言怒视了二怪巴山雕一眼,掉头驰去,眨眼便自消失在山坡之下。
这时,山风紧吹,禹王台上簌落簌落吹下一片枯枝断梗,平台北面数十株桑梓林
杆不时摇晃着,除开春日普照外,仍是一片严冬气象,二怪巴山雕按剑傲立,目
视台下,衣衫飘飘。

  台下群雄不少知名之士,经验丰富,心机阴沉,那会贸贸上台,将半生英名
付之流水,见二怪眼色,竟似等待众人上台。忽然「卟」的一声,二怪手中剑一
震掉在禹王台上,这一动作,台下群雄为之茫然,连矮方朔都觉意外,忖不出是
何情形。巴山雕露出惊愕之容,大怪童相飞步上前,仰睑环视。

  原来巴山雕按剑傲立时,又是一阵山风疾吹,扫面而过,风中夹着无数尘砂,
这是极自然的现象,不料其中一位尘砂破触及剑身时,突然力道加强,直冲剑身,
二怪虽看出有异,却已不及加劲捏紧,只觉剑身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使自己虎
口酸麻,一时握制不住,直坠下地。

  巴山雕自己知道这位尘砂,决不会本身随风而起有这剧增冲力现象,一定有
别人在暗中弄鬼,但猜不出众人中有谁能这超绝手法,以及绝乘的功力,真要有
其人的话,何至于暗中偷袭,他不会明目张胆上台对付自己,相信自己恐难匹敌,
设想没有其人的话,那么一小粒尘砂,会趁着劲力收敛,神经松驰时,恰巧掉落
手中剑,以自己数十年浸淫武学,又非泛泛之辈,何至于此,那真是匪夷所思的
一件事,是以他一脸惊愕之色。

  但天时自然的变,往往超越常规的,也有极自然的,就拿陨星来说吧,落入
地心吸力围内,就向地球表面飞坠,因受大气层摩擦燃烧,总于中途磨耗燃烧化
尽,但也有例外。这是极罕见的现象,说不定撞落二怪巴山雕的尘砂,就是那种
陨石。

  大怪童相扫了众人一眼,瞧不出半点异样,他立在二怪身后很远,未明究竟,
此时此地,又不好向明巴山雕,总之,他认为情形有逾常情。巴山雕片刻恢复原
来的面色,俯身将宝剑抄在手中。

  矮方朔笑嘻嘻地仰面嚷道:「童老怪,我看你盟弟患痉挛症啦,山风这么大,
照乎着了凉。病情加剧弄得客死旅途,有点犯不着啦,不如赶紧返回歧山老巢调
摄,偌大年纪,离死不远犹自争名好胜,有好处吗,那更犯不着?我看你们两位
数十年极少涉足江湖,还不是为怕是别人偷去你那视如性命的半部「太公素书」,
碰巧激使你们出山的人,也正是想得那「太公素书」的人。」说罢,长叹大笑,
声激山野。一言中的,秦中双怪面色一变,转瞬,又恢复平静。

  大怪冷哼一声,道:「我这歧山万象谷杀机隐伏,进者必死,谁有这大胆量
敢去。」

  秦中双怪冲龄即受歧山怪异老人收养,半部「太公素书」所载之玄奥武学择
简尽传他们两人,本来怪异老人江湖中无一人知其来历,皆因老人从未涉足于人
世,二怪学成后,未几老人病逝,二人自觉孤独。更怀着半部素书出山游历,未
三年,击败武林中数十剑手,一时声名大震,大凡人类的通病。喜阿谀,恶耿直,
三年内,结交了不少恶朋害友。

  武林中人俱欲探知双怪来历师承,一日醉后,双怪泄露他们为怪异老人门下,
所学俱是「素书」之功,这类武学秘笈最受武林中人觊觎,纷纷向双怪明抢暗袭,
有几次双怪差点着了道儿,最后受一知友之劝,回转歧山重研大公素书,一面将
所居布下星缠阵式,变幻不测,层层杀机,取名万象谷,这是四十年前之事。

  其后二十年间,垂涎半部大公素书的人,丧生于万象谷者,不知凡几,能得
全身而退者,极寥寥可数,太公阵式之学较剑拳武技精湛得多,鱼龙变衍,曲尽
其幻,天象地理,无所不包,夺天地造化之巧,非武林中人可能蠢测,幸秦中双
怪直至今日尚未渗透全部玄奥,又偏好武技,否则,更无人能及,再仅得半部,
太公为何留下残缺不全的「素书」,推测实有极大涵义在其中。

  四十年来,双怪只收了五个门人,除其妻儿外,连下人打手不出六十人,门
现颇严,但极喜护短,五个门下只敢偷偷摸摸在外作恶,双怪蒙在鼓内,外人知
双怪极难沾惹,所以采取不闻不问态度,此次出山,矮方朔言他们是为了争取天
下第一剑的名头,只猜中半数,其余后文自可提及,现在暂且按下不题。

  且说矮方朔荆方听得大怪童相自吹万象谷无人能入,哈哈大笑道:「你也太
托大了,荆某一年之内必去万象谷走上一趟,区区阵式尚难不倒我。」

  大怪童相笑道:「好,好,我们在万象谷再见,至于你说那怪手书生今晨离
此北上幽燕,这消息是真的么?」

  矮方朔点点头,童相遂道:「那么我们也要北上了。」继用眼扫了众人一暼,
微笑道:「现在我相信无人敢说「飞凤剑招」不是奇绝大下的了。」二怪含笑缓
缓收剑,并肩双双身形一弓,刷地超越众人头项落下,三两个起落,便自在山下
小道奔驰着。

  春日光辉照映中,远处犹见双怪肩头彩穗发出翠绿嫣黄光彩。这时,群雄中
有一浓眉大汉向着二怪后影呸了一声,骂道:「这两怪直冒大气,不是俺轻易不
要结怨,真想斗他一斗呢,那厮长剑坠落,究竟是搞什么鬼?」众人含笑望着他,
也不回答,陆续下去。

  其中有部分人与东方玉琨、姜宗耀相识的,有敬仰矮方朔的,也有拢了过去,
诉说不休。其中有个峨嵋掌门金顶上人弟子,玉萧侠士耿长修,此人二十出头不
多,长得精神如玉,颇有美男子之称,在禹王台下观战时,不时向兰姑娘频频注
目,私心悦慕,此刻也凑了过去。

  当下耿长修抱拳长揖道:「晚辈峨嵋耿长修,常听家师金顶上人说及老前辈
风范,令晚辈无限的敬仰,今日难得拜见。」

  矮方朔「哦」了一声笑道:「令师昔年未接掌峨嵋前。老朽见过三四面,如
今想令师禅功较前更为精进身体健康吧?」

  耿长修垂手恭敬道:「家师托老前辈福庇,还是老样。」说着,目光如电偷
视了兰姑娘一眼。

  矮方朔心知其故,有心成全他们,便笑道:「耿贤侄这次奉令师之命下山,
是负有任务么?」

  耿长修摇首答拉:「奉命下山行道,并无一定任务。」

  矮方朔道:「那么甚好,老朽等也无一定行止,北上要找一个人,贤侄不妨
与我们在一块吧。」

  耿长修正中下怀,唯唯应诺,矮方朔又道:「老朽与你引见三位小友。」与
耿长修及兰姑娘引见时,姑娘只淡淡一笑,耿长修眼中一亮。

  姑娘并没注意耿长修眼中表情,有点茫然,她被半日来这些事极其困惑,陈
鹏脚下树枝为何无风自断,什么人在秦中双怪胸后贴上字条,最大的困惑,就是
巴山雕手中长剑自动坠落的原因。这是谁都是暂时解不开的谜,她幻想这些事必
有人在暗中弄了于脚,谁?脑海中泛起一个俊美熟悉的脸孔……

  矮方朔直嚷腹中饥饿,即向开封城中奔去,耿长修默默随在兰姑娘身后,东
方玉琨、姜宗耀与相识朋友在一拨,片刻,禹王台前春风急,仍旧空前荡地寂静
异常。

  时光易逝,一日又过。晨日初上,龙亭驰道堤堰上来了一个三旬左右中年文
士,面色稍微僵黄色外,着一龙白狐绸长衫,猿臂蜂腰,迎着晨风,袍袖飞扬,
缓步而行,显得逸姿不群。堤堰两旁潘杨湖水,波光涟滟,霞光照映,一群水鹤
啾惆湖中游巡,正是春江未暖鸭先知,湖畔垂柳光秃秃地,未茁半点嫩芽,再过
两月,这景致更较怡目。

  这中年文士尽情浏览这龙亭景色,只觉古雅清净。龙亭,在午朝门北,南植
南熏门,本宋故宫,洪武十一年,在龙亭故地建周王府,筑土山于王宫后,为游
观憩玩之处,清初改为贡院,雍正九年还贡院于城东北隅,十二年建万寿宫于其
上,故名龙亭,其南有坊,坊前石狮二座,石座沉入土中,外露狮身,高约九尺,
塑雕甚工,北宋物也,坊北修建驰道,直连龙亭,长可二里,两旁湖水,一望无
际,东为潘湖,西为杨湖,龙亭下筑方台,周瓷红砖,高约六七丈,台上建殿,
重四覆,黄瓦辉映,周遭朱柱宛如游吸,内有五尺高蟠龙石,传为宋太祖宝座,
俗名龙,由殿前面下,中则龙蟠绕,两旁砌石为凳,共六十四级,龙亭地高多风,
夏日游人如织,登临俯瞰,湖水如镜,实为游乐胜地。

  且说中年文士在堤堰上漫步,状至悠闲,忽闻湖西孝严寺钟声响亮,就在水
波传来,分外情彻,不禁驻足眺望。蓦地里,湖心芦苇中「刷刺」驶出一条小舟,
这小舟立定一老叟,胸前长须飘忽、高鲁并持,舟行刺水甚速,转眼,就驶出中
年文上身前。

  舟中老叟拂须叫道:「谢老弟,何不下舟一叙。」中年文士不待言明,是怪
手书生谢云岳。谢云岳也听清了老叟正是约晤龙亭见面的燕叟大侠铁指仙猿白羽。

  谢云岳为之一笑,,四面望望,见附近无人,长袍一撩,哈哈一笑道:「白
大侠眼力不差,为何识得在下。」

  白羽击掌大笑道:「从九指神丐苍玺口中得知谢老弟擅于易容,老朽便记下
老弟身材,是以一见即知,我们驶至湖心芦苇中长谈吧。」

  橹声款乃,长篙击水,舟行如箭,片刻,驶入芦苇丛中,野鸟四飞,古钟清
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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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潘阳湖中侠隐娓娓孤身千里全道义清凉山上丐门惴惴兄弟绝据分东西

  且说汴京开封胜地,龙亭堤堰两旁湖水,波光潋滟,一望无际,堤堰以东俗
称潘湖,西为杨湖,传为北宋潘美及杨业遗宅故址,湖西孝严寺即为杨宅故址之
一部。杨潘两人,一忠一奸,相对而言,连明湖水都是泾渭有别,潘湖之水,浑
浊龌龊,杨湖则是清澈碧绿,游鱼历历可数,世物多有此巧合者。

  这日杨湖中,芦苇丛里停着一只小舟,舟中坐立两人一老一少,老者神威严
然,身着藏青色育狐皮施,胸前长须飘忽,那少年猿臂蜂腰,气清神秀,正与老
者在喁喁低语。两人正是燕云大侠铁指仙猿白羽,怪手书生谢云岳。

  只听到铁指仙猿白羽捻须笑道:「老朽与令尊相交莫逆,贤侄大仇终需了断,
然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暗袭令尊之人,正邪各派均有,以一身之仇。挑动
武林大变,深为不智,急事缓办较为妥当,老朽定必成全贤侄之志。」

  说此一顿,继又笑道:「如今隐藏深山的老一辈人物,纷纷重履江湖,莫不
是与两事有关,一则为「菩提贝叶禅经」尘嚣武林,再因清廷和坤奸相与嘉亲王
已成水火相煎之势,争相延聘草莽奇人,互剪羽翼,为此苍玺兄与雷啸天托老朽
转请贤侄孤身北上进京去,乔装借祸,剪除恶憨,较贤侄只身万里奔波,倍易收
效。」

  谢云岳暗忖:「苍大哥这主意不错,当然和坤奸相与嘉亲王既成水火,延揽
门下的却是当前有数高手,不少有昔年暗袭先父的在内,反正自己擅于易容,借
祸江东之计,使他们互相残杀,这又有何不可?」当下点头笑道:「小侄遵命。」

  铁指仙猿白羽又道:「九指神丐苍玺兄为何急于欲贤侄返京,便是丐门有分
裂南北两支之势,事实详情老朽也不清楚,苍玺兄含糊其词,想必甚为棘手,急
须借重贤侄挽回大局。」

  谢云岳不禁想起在高家沟子弄蛇怪乞,忙道:「大概丐门有什么重大变故?
小侄今日即行北上。」

  铁指仙猿白羽笑道:「这个当然启程越快越好,还有老朽与苍老化子雷啸天
等人商议过,认为你该早日完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是令尊在天之灵对你
此事也极关心。」

  谢云岳面上一红,喃喃道:「这个问题小侄也曾想到过,待赴京后再决定吧
……世伯,您在汴京还有几天好逗留?」

  铁指仙猿白羽摇摇头笑说:「老朽也要返京,不过不与你同途,易惹人耳目。」

  谢云岳沉吟一会儿,道:「那么小侄恳请世伯一事,不知能俯允否?」

  白羽呵呵笑道:「你的事还不是与老朽的事一样,究竟是什么事?」

  谢云岳便把结织顾嫣文姑娘经过说了一遍,现在想将她们母女二人暂送长白
山环碧山庄宫天丹处,对顾母养病是个极好环境,她经过自己针药兼施后,四肢
活动当无问题,就是急需生肌活血,静养调摄,这个去处,自己思维再三,只有
环碧山庄是最理想地方,故尔恳请铁指仙猿白羽代送。白羽老眼眨了眨,点头应
了,谢云岳也尴尬地一笑。

  忽然,一声轻轻投水声传入耳中,谢云岳惊叫了声:「不好。」足点船舷,
微一借力,凌空拔起倏问芦苇叶梢落下,足一沾叶,后又平射出去,电漩星射,
无比之疾,这种身法,举世罕见。谢红岳耳目聪灵,循着拨水声号去。那芦丛中,
「刷刺」、「刷刺」的声音,越来越重了,谅那人觉出自己偶而疏忽,被怪手书
生等两人听见,不觉心慌,手脚也乱了。

  谢云岳平射苇面时,就已看出是个胖大和尚刺着小舟,成之字形逃窜,遂冷
笑一声,猛一拧身,龙形八式中「怒龙盘江」,两只龙爪电光石火地向那头陀双
肩抓去。那头陀蓦觉头顶疾风劲射,便知不好,可已来不及闪避,被谢云岳抓了
一个正着,只痛得头陀咬牙闷哼。

  这时,铁指仙猿白羽也刺舟寻来,抚掌笑道:「老朽猜得一点不错,只要贤
侄一伸手,没有办不了的。」

  谢云岳像拧小鸡般提着头陀,低喝道:「你是奉何人之命遣来?来此何为?
快说。」

  胖大头陀仰面狞笑一声道:「酒家云游无定,四海为家,性喜赏游胜迹,今
日酒家荡舟遨游,怪你何事,潘杨湖又不是你私产,你游得洒家便游不得,真是
岂有此理。」语意颇为强傲。

  谢云岳被顶得哑然失笑,但看其容貌,凶狠邪恶,一定不是清修之僧,还是
不相信有这么巧法,逐沉声问道:「那么你又为什么逃咧?」

  头陀眼一翻道:「洒家何曾逃来,游湖必然操舟,兴之所至任我邀游,只是
你心疑之故。」

  铁指仙猿白羽捋须微笑不语,谢云岳笑道:「你辩得倒不错,不过我向行事,
宁可误杀,不能轻放,你不实说,叫你尝尝「七日搜阴断魂」手法滋味为何?」
那头陀一听面目变色,但犹不信当前少年有这奇绝大下手法,闭目傲然不语。

  谢云岳笑笑,手指疾向头陀身上九处阴穴飞点了一指,负手长立与白羽并肩
一处,面带微笑。那头陀只觉谢云岳手指在自己身上飞点了数指,毫无半点不适
之处,睁目一瞧,见谢云岳与白羽两人负手正在面前微笑,心想,「此时不走,
更待何时。」不觉顿起逃生之念,心念一动,满吸一口真气,双足一顿,便要窜
去点水逃走。

  哪知他不提气还好,一提气,只觉浑身酸麻,功力全失,本来是纵起之势,
反而如瘫痪了一般,似软蛇瘫在舟舱中。谢云岳微笑道:「现在赶快说出来意,
还来得及,少受一点痛苦。」

  头陀依然强傲,冷笑道:「只要洒家一日不死,你便一日不得安枕。」

  谢云岳只笑了声:「未必。」目光炯炯望着头陀脸上。

  须臾,头陀只觉全身穴道似针刺了一般,继之万芒啄骨,再是酸麻已极,筋
脉蠕蠕地转动,心痒难抵,两眼圆睁,冒汗如雨,终于哀嗥出声,这声音异常难
听,不知道他是笑,还是哭,是叫,抑是唤。头陀虽是强傲,至此也禁不住了,
乞求道:「大……侠……我……说……请……解……了……穴……道……吧……」

  谢云岳冷笑一声道:「我只道你是钢筋铁骨,究竟也熬禁不住。」说着,用
手一点头陀腰眼穴。

  头陀只觉酸痛立止,咽了两口唾液,道:「小僧实是奉了宫门二杰之命,搜
寻怪手书生俞云行踪,来得汴京两日,一无所获,今晨曙光初现时,小僧在龙亭
石墩闲坐,无意得见这位……」说着用手指了铁指仙猿白羽一下,又道:「刺着
小舟,驶往芦苇丛中,小憎一时好奇,也租了一只快艇,往另端向芦丛隐去,等
了一些时候,只见这位刺舟驶出芦丛迎过大侠,听出大侠就是宫门二杰所要寻的
人,不禁喜出过望,无意触及木桨,带出极微的击水声,小僧知大侠耳聪,不禁
兴起逃走之念,如今被获,也是天意如此。」

  谢云岳又问道:「宫门二杰只派得你一人么?」

  头陀答道:「一共扎调十六人,分赴晋豫各地,汴京只得小僧一人。」

  谢云岳满意他的问答,笑道:「活罪可免,尚难逃一死。」说着用手一按头
陀「聪门」穴,登时气绝身亡,他在怀中取出了一小瓶黄色药粉,倾倒一点于头
陀鼻内,盖好瓶塞置入怀中,抬头笑道:「白世伯,我们去吧。」

  铁指仙猿白羽一直在旁注意谢云岳,只觉这少年确是一代奇才,就是手段过
于毒辣了一点,不过处治恶人,也只得如此,此时,笑道:「贤任果然身手绝乘,
无怪苍玺兄赞不绝口。」谢云岳四笑不语,两人驻舟靠岸。

  艳阳满天,春天气息充斥着对京城,行人如织,两人身形隐入人丛中。

  北京正月,虽说是开春,但依然是一片严冬景象,城外河冻甚坚,骡马套车
辚辚驶行其上,平坦舒适,河面下尽有许多人作滑冰之戏,好舒展冻僵已久的筋
骨。京城内,几天以前一场大风雪后,至今犹保持原状,粉妆玉琢,白得耀眼。

  这日,风不十分劲,天可是隐晦深沉,似压下来一般,但在这个季节对北京
城而言,却是极难得的天气,围炉腻了,人们也跑出来溜达溜达,是以大街行人
也不在少。这日什刹海附近一所大回合院内,走出一个身颀矍铄,年约七旬老者
来,身着一件灰鼠皮袍,外罩蓝布大褂,左手拢着皮袍内,右掌托着一对光溜溜
的铁蛋,五指不停地拨动,那对铁胆在掌心中转得很快,弄出「索索」声来。

  路上碰见相熟的街坊,均立定笑道:「陈三爷您早,又泡茶馆啦。」

  那老者含笑道:「今几个是难得的好天气,屋里蹲着腻啦,该出来松动松动,
找个老朋友聊聊。」说着,大踏步走去。

  寒意甚深,呵气成云,巷中积雪盈尺,留下横七竖八的黑色脚印,两侧墙头
伸出一枝半技腊梅,竞吐幽香,沁人肺腑。陈姓老者在胡同中七转八弯,出得大
街,迎面就是一路一底的老正和楼茶园,朱漆班剥差不多全掉了,木色灰黑,这
座茶园当是建造年代已久。

  北京的事物,讲究是古色古香,不管各物买卖商计,客人一进门问货,掌柜
和伙计都会竖起拇指说道:「咱们这家是老字号啦,货色不但好价钱公道,而且
最考究,您老买去试试,准保你称心满意,由此,可见北京人最是固守旧习,崇
尚古老。」

  陈三爷一踏过茶园,楼下已上了七成座,多半都是熟人,一一路含笑点头为
礼,拣了一个座儿坐下。店伙一等陈三爷坐定,提着嘶气水壶,哈腰说了声:「
三爷,您早。」泡了一碗好茶,又端上两碟饽饽,烧买。

  陈三爷托着茶盅,一手掀开盅盖,吹了吹面上浮着的茶叶,吸了一口茶,一
放下又抬起一只烧买塞入口中,抬起头来,目光扫了四周一眼,右手中一对晶光
闪亮铁胆始终「索落」、「索落」地转个不停。忽地,邻座上的一个三十不到的
小伙子,笑道:「三爷,多天不见啦,蹲在屋里也闷得发慌,我说您老好久不出
门,北京城的新鲜事物,您老也没法瞧,不然,今几个说出,给大伙儿散散闷也
好。」

  陈三爷用眼一翻,道:「小伙子真不会讲话,谁说我老人家蹲在家里,昨儿
个就东来顺涮上一窝涮羊肉,来个炸八件,泡上了大半天,又可瞧见一件稀奇事
儿。」说完便止口不谈,拈上两个烧买往口里直塞。

  茶客一听可乐了,准备听接着说下去,等了一些时候,陈三爷一反常情,往
常他有新鲜事儿,不待催请,使口若悬河,滔滔说个不绝,今儿个都透着奇怪。

  陈三爷十年前在三贝子府中当过扩院,人称铁拳陈得魁,练的是外门功夫,
与其说穿了,还不是花拳绣腿,簧缘人事,干上护院,倒也难能可贵,凭着忠实
两个字,极受信任,人也直爽豪迈,胸无城府,是以人缘极好,人一上岁数,便
觉得腿硬手笨,这护院并不好当,碰上有事,白天应差,晚上巡夜,甚至三天三
晚目不交睫,苦够了也冤透了,便辞了差,逢朔望两日,去贝子府上打个扦,请
个安,应应景儿,每日下茶园,赶戏馆倒也怡然自乐。

  他这里止口不说,可把邻座的小伙子急坏了,急道:「陈三爷,今儿个怎么
啦?这不是有心吊胃口吗?」

  陈得魁哈哈一笑,道:「要说也得先填饱肚子哇,诸位有所不知,近来京城
到得武林高手真不少,都是身轻似燕,一飞三丈高,一跃八丈阔的好汉,飞花摘
叶,均可伤人,咱听得犹不深信,京城里有数高手,除宫门二杰外,比咱陈得魁
就高得有限,内家好手不是没有,但飞花摘叶,怕压根儿就没听过。所以咱由东
来顺出来后,就跑跑三贝子府中一趟,总共十来天没去贝子府邸了,大河南北好
手便到得不少,稀奇的事也跟着来。」

  说着,又鲸饮了一口茶,眼光扫了扫,发觉众茶客都在倾耳凝听,于是笑了
笑,接着说下去,只听他说:「内中有个称作「混元指」蒯浚,原是邛崃派出身,
现为云南丐门掌门人,应咱们大伙要求,露了几乎绝活,陈得魁活了这多年岁,
昨几个可真算开了眼红啦!那蒯浚徐步廊外,抬头望了望院中矗立的一棵十五六
丈高的巨松,只见他两手一按,嗖地就拔起七八丈高,一个「鹞子翻身」凌空翻
了个解斗,不知怎地他又拔起,一直落在树巅,这么大得北风,他竟像钉在树枝
上一般,咱们练武人,讲究是借力取劲,他凌空翻身时,却毫不借足树枝,又前
一般笔直射了上去,真是稀奇。」

  说在此处,邻座小伙子发问了,道:「陈三爷,您当年也差不多的,听说您
老年轻时偌高的紫禁城,也是一跃而上,怎么今儿个您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
风?」

  陈得魁脸上一红,笑骂道:「小猴子,你敢臊咱陈三爷面皮,招乎咱老人家
揭了你的皮。」大概陈得魁往常在茶园里,指天划地,胡吹一气,今儿让小伙子
揭了短去。小伙子舌头伸了伸,做了一个鬼脸,众茶客起了一阵哄笑。

  陈得魁又说下去,道:「蒯浚跃身下树,两手却抓了一把松针,只见他左手
一扬,那径尺的木柱,被松针钉入一半,那软的东西,怎会刺进去,可把眼都看
直了,咱昨晚儿方信飞花摘叶均可伤人之说,这还不算奇,还有奇的,珊浚右手
又是一扬,打出松针将原嵌入松针迫出柱外,你说这不是怪事吗?」

  此时一茶客道:「想必陈三爷又在替他加油添醋啦,世人哪有这好功夫的人,
别混吹啦,怕不让别人笑掉大牙。」众茶客又是一阵哄笑。

  这时坐在角落的一人,缓缓起身离座百了,头戴一顶瓜楞皮帽,戴得很低,
几乎半边睑遮没,光线很暗,瞧不清那人面目。只见那人步出正和接,踏雪走去。
阴醒布空,朔风呼啸,那人出得西城,身形变疾,往小清凉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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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是一片琉璃世界,冰天雪地凛冽特甚,那人一劲地往小清凉山下鼓风疾
走。前数天一场大风雪,将小清凉山平添了数尺厚,又经过几天几夜的猛烈北风
一吹,冻成厚厚的一层坚冰,不要说是人走,就是虫兽也无法爬行,可是那人双
肩一振,两足飞点,不容一刻缓气,捷如糜鹿成之字形望山颠驰去。

  小清凉山,一名西山,在宛平县西,山高耸入云,嗟峻巍峨,涉其巅麓寒冽
特甚,入冬降雪易积不溶,自下望上,如初琢之玉,洁白而峭峻,燕京八景,有
西山霁雪之称,其景之美,出自天然,山鹿有庵,佛像巍峨,广植腊梅数千百本,
极为清丽壮观,小清凉山本为名胜游地,除开冬日寒冽游人特少之外,其余春夏
秋三季游人不绝于途,以春日游者最盛,其时万卉争艳,芳斗红紫,所谓花香枝
头,鸟鸣林上,流泉潺潺,其声铮铮,如弹古琴,如击玉磬,徘徊其处,辄为神
往,初夏则绿树萌浓,金莲花香郁于荷塘,秋则满山红叶,恰丽夺目,昔人咏西
山诗云:「石洞飞来一道斜,坡陀背影见人家,峦冈十里相联纵,饱看山崖桔梗
花。」可见小清凉风景之美。

  此时此刻小清凉山正是千山鸟飞错,万径人踪灭的境界,仅有那人弹丸飞纵
似的,驰赴山岭。只看那人身形停处,正是水月庵前一片梅林处,寒梅吐艳,幽
香沁人,忽见人影一晃,梅林中转出一老者,那人一见,唤了声:「雷二弟,这
么早就来了。」那人正是乾坤手雷啸天,老者却是九指神丐苍玺。

  乾坤手雷啸天用手整了整帽檐,笑道:「一大早就跑来了,还不是报信来着。」
说着,两人并肩缓缓向水月庵门前走去。

  乾坤手雷啸天道:「果然追风刺猬钱宁所探消息不差,贵门南支掌门人蒯浚
已然来京,听说落在三贝子府中,依小弟猜测南支丐门来的当不在少数。」

  九指神丐苍玺双目精光暴射,微哼一声道:「他来了,这本好戏有得瞧啦。」

  雷啸天道:「三弟来了就好,不知白大侠口信带到没有。」

  九指神丐苍玺微一沉吟,道:「我看总带到了,铁指仙猿白羽人最机灵,三
弟日内谅也就来了,不过在老三未到之前先要铺排一下,免使门下无辜受残。」
雷啸天点点头。

  蓦见庵内闪出两个老叟,身后尚随着五十上下,发鬓灰白的化子。这两老叟
便是丐门二长老星河约客娄雍,三长老竹杖叟洪潢,化子是北京地面的团头北天
一雁孙思远。星河钓客娄雍笑道:「雷老师早来,想是得着什么消息?」雷啸天
把前话重说了一遍。

  娄雍冷笑一声道:「蒯化子来了,这是他自找死路,想借三贝子与和坤势力,
脱离本门约束,成为南派盟主,这是痴心梦想。」

  竹枝叟洪潢摇头说道:「娄老二未免小看了他,激化子功力只在我等之上,
人又明激异常,说不定暗中还有图谋,为此之故,昨日命孙思远携紫铜令符,令
北京地面所有的门下,一概潜伏,不待局势澄清,不准露面。」

  话犹未了,只见一中年化子,浑身血污,跌跌爬爬跑来报道:「三位长老不
好了,在大红门土地庙内,被本门南支掌门蒯浚,同着五人寻来,刑坛李香主被
擒,钱宁也被蒯浚一掌震断右臂,失手遭擒,只剩小的侥幸逃出毒手。」话声一
落,竹杖叟洪潢颜色猛变,两足一顿,倏往梅林那边窜去,身形之快,无与伦比。

  九指神丐也有所觉,县一斜,便往梅林左边飞去。因为竹杖叟一听,这报信
的化子就数他的能为最差,何以他能逃出毒手,便知蒯浚欲擒故纵,暗中必有人
跟着,心念一动,眼角便掠见梅林中人影-闪,是以飞身寻去,此人一逃出清凉
山,便是个不了之局。

  且说竹枝叟两个起落,便瞧见了一个灰衣人距自己只得两三丈外,大喝一声
:「哪里走?」双袖一抖,兜起一股劲风,向那人身后扫去。

  那人一式「旱地拔葱」,全身急疾上升,反腕喝声:「打。」七个黑点电似
地向竹枚叟打来。竹杖叟洪潢拂袖扫开打来暗器,身形略缓了一缓,那人已窜在
十数丈外。

  此人身形极快,竹杖叟洪潢暗暗纳罕,看其身法已臻上乘,武学亦必不差,
为何此人不战而退,猛一晃身,身形暴射追去,疾似划空闪电。两条身影,相距
七八丈,均是一般流星飞奔,不即不离突然崖角那边起了一声清佩,九指神丐已
自现身出来,只见那人凌空往外侧翻了出去。

  只见九指神丐苍玺如神龙探爪般,十指如钩迎着那人扑到,那人往侧一翻,
右掌往后一甩掌,带起一蓬花雨,原来他掌力所及,一树梅花随劲风震散。九指
神丐哈哈大笑道:「朋友,好俊的劈风掌力,我老头子意欲见识尊驾,怎么过门
不入,未免太小家气。」

  那人甩出一掌后,头也不回,身形疾展,闻言只冷哼一声,便自穿过梅林中,
怎知梅林中凝立着星河钓客娄雍,含笑拦住去路。那人猝遇意外,不禁一愣,身
形缓得一缓,九指神丐苍玺、竹杖叟洪潢已自赶到,丐门三老按三才方位立着,
娄雍微笑道:「朋友为何藏头掩尾,见不得人?」敢情那人还戴有面幕。

  那人倏然扯下面巾,冷笑道:「凭你们三个老化子,还敢杀官拒捕么?」

  九龙神丐苍玺看清那人面目后,登时眸露神光,哈哈狂笑道:「原来是李老
爷,寒山有幸,失迎,失迎。」转面对娄雍洪潢道:「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
……」

  竹杖叟洪潢冷笑道:「不用了,鼎鼎大名的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夜鹰子李
振东,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老化子既可杀人,又不放火,为何说出杀官拒捕四
字,必须要交待一个明白,不然,休想走出小清凉山。」

  夜鹰号李振东面上一红,嘿嘿冷笑道:「三人阻截李某一人,怎不能说杀官
二字。」

  苍玺翻眼沉声道:「这种强调夺理的话,只有像你们官府中人才说得出,你
既不现出面目,谁又知道你是李老爷呢?」李振东本是有为而来,一时失神说出
杀官拒捕四字,这根本不成理由,欲盖弥彰,被苍玺抓住了话柄,在这凛冽寒气
中,竟还臊红了脸,两颊发烧,喃喃不则一声。

  此时,乾坤手雷啸天也自闪过,大笑说道:「李老爷,光棍眼内不揉沙子,
谁不知道李老爷冒寒登山,必有所为,你打开窗子说亮话,不就得了啦,竟然说
出拒捕二字,嘿嘿……拿来。」

  夜鹰子李振东觉得这人很是奇怪,帽檐遮得低低的,眼目无法看见,不知是
预兆不吉,抑是什么,只觉打从心内寒起,机伶伶直打冷战,暗忖:「今日是怎
么搞的?」于是挺了一挺脊骨,强打起精神硬撑着。及至听雷啸天说出「拿来」
二字,不由一怔,两眼瞪着茫然不解。

  乾坤手雷啸天泛出不屑的讥笑,道:「李老爷,拿出海捕文书来呀。」停了
一停,雷啸天向上推离了帽檐,露出眉目。

  李振东一看清楚,又是一阵哆嗦,他知乾坤手雷啸天,是江湖中有名难惹人
物,一经缠上,非搞得你个啼笑皆非,丐门三老虽是武学极高,但化子可也得受
九门提督衙门管辖,一纸令下,都城化子尽成俄俘,不像雷啸天那样的阴魂不散。
死缠不休。

  只听雷啸天厉叱道:「李振东,别不要脸了,你倚仗着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
几个字,吓唬得了谁,我雷啸天可不吃这个,乖乖说出来意,不然,叫你尝尝我
姓雷的厉害,今天你要是下得了小清凉山,姓雷的就此绝足江湖。」

  夜鹰手李振东被他一顿冷嘲热讽,不禁恼羞成怒,把心一横,冷笑道:「姓
雷的,别吹啦,我就不相信,你能把我李振东怎么样?」说着,身子一晃,欺至
雷啸天身前,抖掌就打。

  雷啸天一拧身「移形换位」就让出去一两丈。夜鹰子李振东好凌厉的掌风,
竟把一棵绿萼古梅齐腰折断,枝上雪花冰渣横飞激射。雷啸天让开他那凌厉的一
招壁空掌力,人已扑上,右掌上翻,抖劲向他天灵盖便劈,左掌并戟,微往下至,
由左向右疾雷奔电地扫去,切向李振东右腿「血海穴」,这正是三十六手「乾坤
掌」中一记绝招「指天划地」。

  夜鹰子李振东只闻得雷啸天的乾坤掌有独到的造诣,却未料如此精奇,身形
变换得飞快不说,一式「指天划地」激起嘶嘶破空之声,若然被他打上,那就非
得当场陈尸小清凉山,但又让开不了,猛一咬牙,两臂交叉飞快的一隔,意欲将
雷啸天攻来两掌崩开。

  雷啸天作梦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敢硬崩硬折,心想:「若不叫你知道厉害,
我这乾坤手算是卖给你了。」两腕一叫劲,原式不变硬往前欺,视对方来掌竟若
无睹。

  一声大响,只见夜鹰号李振东,蹬蹬蹬,震得倒退了三步,两臂火辣辣地灼
痛,右股划破一道浅浅的血槽,顺着黑黝的股内,淌出鲜血。只差两分就是「血
海穴」,原来乾坤手雷啸天左掌一叫劲使用出「金刚指」功,这一划上,竟连李
振东裤腰管划断了一圈,顺腿肚子直溜下来,雷啸天可也被他一隔之力,崩得身
形斜出两步。

  李振东原无斗志,这一来更不行了,丢脸已丢到了家,总不能光着腿动手,
何况冷风一劲地向小肚子里直涌,这滋味真不好受,呲着牙一扬手,三点蓝星射
出,一拧身「潜龙升天」,往林梢翻越出去。丐门三老已自退得远远的,仍然按
着三才方位守着,他们有他们的心意,因为料定李振东并不是孤身而来,身后必
随着有人,有意放他一条生路,再直追下去,定可找出刑坛李香主及追风神猬钱
宁的囚处。

  不料雷啸天见他打出三点蓝星,倏地双掌一翻,打出强烈劲风,只闻得波波
波三声微响,那三点蓝星缓得一缓,竟自动爆炸,进出无数黑雨,这一距离近,
来得又疾,雷啸天无可闪避,急中生智,就地一滚,只差着半点便被打上。

  雷啸天侥幸躲过,翻身跃起,掠眼雪地一瞧,可惊出一身冷汗,原来这迸来
黑雨,射在雪中,厚厚的一层白雪,竟自溶开,下面的草皮现出焦黄的一片,分
明视极阴毒液汁。这一来,雷啸天可把李振东很透了,放眼过去,见李振东已然
窜出梅林,到得一片雪坡上,丐门三老分散身影缀着,却又不像有生擒李振东之
意。

  雷啸天可摸着丐门三老心思,心中冷笑道:「你们要放虎归山,丐门就是置
于万劫不复之地,姓雷的准不叫他脱出手中。」一动念,身形疾展追去。

  夜鹰子李振东一路飞逃,狠狠于心,忖道:「我回转京城,随便我上一个脏
名,还怕你乾坤手雷啸天不锒铛入狱。」他本是邛崃出身,混元指蒯浚是他师叔,
怎不令他尽心尽力。

  雷啸天死命一劲地追,李振东拼命地逃窜,丐门三老反而越离越开了。小清
凉山在京城近郊,算是首屈一指的崇高,放眼过去,尽是一片玉龙世界、只见雷
瞒天李振东一后一前弹丸起落飞驰着。夜鹰号李振东心想:「只要姓李的逃下清
凉山,你雷啸天便是网中之鱼。」心念未了,突地迎面闪出一小童来,手持两支
判官笔劈头打下,风声劲疾。

  李振东不料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心中大惊,好得他应变奇快,足跟钉地,
全身疾仰,使出「卧燕掠波」的上乘身法,平射后去三四丈。身形一稳,瞥见雷
啸天已自赶在十多丈外,暗忖:「看来非经一场死斗,别想平安下山了。」想着,
两手一反,一对十三节蜈蚣鞭已撤在手中,「笃郎」、「笃郎」起了一串密响。

  只见那小童怒叱道:「万恶的狗腿子,我爷爷姐姐与你何仇,竟敢勾结匪人
用迷魂药迷倒擒去,小爷今天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雷啸天已自赶到,喝道:「青儿,赶紧下手招呼,千万别让他逃出,你爷爷
姐姐只在他身上找回好了。」来的正是傅青,后文当另叙及,暂别过不提。

  雷啸天一说定,双掌挟着一片劲风打去,傅青也是一上一下飞快地往李振东
身上点到。夜鹰子李振东真不敢怠慢,一对十三节蜈蚣鞭疾电似般交叉一环,「
笃琅琅」又撒开来,腕力加到十成,威势凌厉,迫得雷啸天傅青两人往后让开五
尺。李振东乘隙跃出,回面嘿嘿冷笑道:「小鬼别血口喷人,李老爷既不知你爷
爷姐姐是谁,更认不得你,李老爷要抓人,尽可冠免堂皇地上门拘捕,还用得着
使诡吗?」

  傅青也冷笑道:「李振东你别以为小爷还蒙在鼓里,你派来的匪徒,便有一
人抓在小爷手中,受刑不过把密谋吐出,你能赖得了吗?」

  李振东面色疾变,用嘿嘿一阵子笑来掩饰难堪,继又双目一瞪道:「小鬼既
强认定是李老爷子干的,说不上只好要成全你了。」

  蓦听得雷啸天一声大喝:「你死在临头,也敢逞狂。」双掌晃处,就往李振
东「章门」「气海」两重穴打去。

  夜鹰子李振东双腕一拧,一式「分云拨月」,双鞭又是一阵「笃琅琅」望雷
啸天双掌缠去。说真的,雷啸天一双肉掌,可真不敢轻易的为蜈蚣鞭沾到,只因
李振东这对蜈蚣鞭是用百炼精钢打成,四面作棱角形,有如利刃,更在钢节内藏
有倒须逆刺,施展开来自动弹出,一沾上对方,准是皮绽肉烂,是故,雷啸天手
出即走,晃了开去,猛然一翻身,手中使多了一柄剑。

  乾坤手本是掌剑双绝闻名,平时即少用剑,今日只以恨透了夜鹰子李振东,
又以对方一对蜈蚣钢鞭阴损无比,恐怕空着双掌难有取胜希望,竟然把一支从来
少用青铜剑撒在手此时傅青已是按耐不住,一磕双笔跃出,嚷道:「雷大侠,此
贼让给青儿吧,割鸡焉用牛刀,不怕污了大侠的宝剑?」

  夜鹰子李振东气得目眦皆裂,怒喝道:「小鬼,你也敢。」双腕一拧,那对
蜈蚣鞭泼风似地展开,鞭销如雨点般向傅青身前要穴点去。

  乾坤手雷啸天听谢云岳说起过,傅青年虽幼,但武功上造诣确是不俗,不过
究竟功候回回不足,立在一旁暗暗为博青耽心。傅青冷笑了一声,微微挪步,双
笔一使上,竟是「钟馗降魔卅六打」,但较武当名家神笔侠钟奇原招式尤为精奇,
一照面一招六式同时攻出,笔头透出二道看芒,向李振东「命门」、「志堂」、
「心俞」、「肩并」、「气海」、「百会」、追风似地。打到。

  乾坤手看得心头骇异,料不出傅青这套判官笔法,较武当神笔侠钟奇招式更
为诡奇凌厉,猜测必是盟弟谢云岳所授。夜鹰子李振东这条蜈蚣鞭,是他成名兵
刃,浸淫有年,使展开来独具威力,一见傅青施出「钟馗降魔卅六打」,哪有认
不出的,心头猛震,暗驾自己派出的人该死,为何走漏了他这小鬼。

  天色阴翳更深,朔风怒啸,不时刮来了一阵雪花,只觉奇寒透骨,可是李振
东傅青两人头上沁出汗珠,真是一场生死的争斗。雪地上只见一团人影飞舞。丐
门三老又露出身形来,还在十余丈外凝立着,乾坤手雷啸大面寒似冰。傅青打得
兴起,双定一动,移星换位用上「九宫八卦正反阴阳步」法,这一来,配合得更
见神妙。

  李振东越打越骇,自己那么凌厉的鞭式,竟然圈不住傅青身形,反而被他左
一晃,右一转,自己头晕目眩,这是从来未有的现象,寻见对方判官笔左右双肩
砸来,心中一动,力贯双腕往前一送,只听「笃郎郎」一阵脆响,双鞭抖得剑直,
「日月同升」直向傅青双眼点去,他心想:「这一招用出,对方双笔必然会撞上,
为龙须逆刺钩紧,那时再往回一带,再腾出右手将这小鬼擒住要挟,自己便可安
然离山。」

  他这里算盘打得蛮好,却不料傅青比他更鬼,身形一晃,竟自转到李振东身
后。突然李振东一声惨叫,顺着自己前冲之势栽到雪地中,原来傅青趁着他撤招
不及时。一按双笔头卡簧,四十八支「闷心针」芒雨般激射而出,距离又近,李
振东无法闪避,全数打中,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只觉胸口一麻,连闭穴封
气都来不及,嗥得一声便自栽倒雪中。乾坤手雷啸天犹恐他不死,一抒腰已审了
起来,举剑直戳下去。

  忽然九指神丐苍玺大叫道:「雷老二,这使不得。」人如灰鹤似地风到。乾
坤手雷啸天听若无闻,等苍玺赶到时,李振东被戳了一个前后胸对穿,苍玺不禁
顿足叹息。

  乾坤手雷啸天反手-捞,将李振东尸身挟在手中,望着九指神丐苍玺冷笑道
:「苍老大,真叫做兄弟的寒心,人家为丐门中拼死尽力,你们反而躲得远远的,
这是何居心,我雷啸天从今以后不问你们丐门的事。」说着,怒冲冲地-拉傅青
蒯的手,道:「我们走吧,留在这里反而碍事。」跺跺脚,两人身形已泻出六七
丈外。

  九指神丐苍玺大吼道:「雷二弟,你别误会,听我说……」雷啸天头也不回,
径自驰去。

  九指神丐苍玺默默无言,星河钩客娄雍、竹杖史洪潢也自聚在一起。星河钓
客娄雍叹息一声道:「雷啸天这一来,无异是把北七省丐门弟子送入绝地。」

  别看九指神丐苍玺,这大名望,到此时也是一样迷惘伤神半晌才道:「丐门
又将遭受一次百年来分裂惨酷大变,不知道要牺牲本门弟子多少,回忆百年前,
在前辈未三变未执掌天下丐门之先,一场血并,精华殆尽,数十种奇绝精奥的武
学也随之绝传,所以本门武学始终停留在落后的阶段,未能发扬光大,与各大门
派比美,南支丐门因朱前辈羁糜怀柔,赐了一根寒铁旌杖,准自便宜行事,但南
支掌门人得受四只紫铜符合调宣约束,因此之故,另一支符令在谢云岳处,在他
未返回以前,本门只好静待观变了。」

  星河钓客娄雍摇首叹道:「苍老大,情势未必如你所料,纵然四只紫铜令符
到齐,蒯浚也不见得就此俯首听令。」

  九指神丐苍玺皱眉道:「我怎不见及此,蒯浚既敢自冒大不违,我等也可师
出有名,雷啸天平日机智神算,今天如此反常,出人意外,我等岂不知李振东有
所为而来,但他始终未吐露所来目的,我等也碍难出手,反不如蹑着他的身后,
探出李香主钱宁的下落,相机救出,待云岳一到,再商对策现在李振东一死,大
难已兴,逼得势必改弦易辙不可了。」

  竹杖叟洪潢微笑道:「苍老大不必难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未来局势全
靠祖师在天之灵默佑,本门律法谨严,不容外人窥涉,雷啸天既非本门中人,他
的行为与本门无关,就是谢云岳来此,他也是客宾之位,不得逾越权限,亦不得
参与本门执法大典,唯其如此,来日荆棘重重,只在我等尽力以赴了,老大休为
此事烦心,我等急速下山探听钱李二人下落吧。」九指神丐无言叹息了一声,丐
门三老身形如飞飘下清凉山向北京城而去。

  又是穹苍垂暗,大雪纷飞,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北京城每一角落,街上行人
寥少,显得异常的寂静。但另一面,北京城正蕴酿着武林中人生死大劫,即将序
幕展开。真是一个不平凡的开始…阴霾似天色一般,不知何时方见明朗。

  汴京,从那日晚上起,天气又变得很坏,艳阳春丽一反凄风冬寒,正像少女
心理善变,难以捉摸。矮方朔荆方等五人因受罗刹玉女倪婉兰之催促,次日清晨
振衣猎猎上道径往北京城。情之一字,千占以来,不知消磨了多少英雄儿女志气,
兰姑娘秀眉不展,在马上不停地长吁短叹,尽管玉萧侠士耿长修在旁不时地慰解,
她仍然是默默伤神,心坎内老是显出那一张俊俏而英气逼人的面庞。

  耿长修虽不明兰姑娘何以这样愁怀难舒,但知道她一定有什么解不开的事在
心头郁结,可是他不敢明着探问,只好暗地试问姜宗耀东方五琨两人,所得的答
复,只是摇头三不知。一见钟情,这句话是千古不变,玉萧侠土在峨嵋门中,也
是潇洒不群的美男子,师姐妹中不无对他魂梦为之牵萦的人,柔情如水,百般体
贴,可是耿长修眼高于顶,无动于衷,今日一见兰姑娘,即惊为天人,思慕难释,
这是孽,抑是缘,不得而知,总之却是上天有意安排。

  兰姑娘原先不知玉萧侠士耿长修思慕自己,对她体贴入微态度,先也不以为
意,这是人之常情,后来发觉了,她看出耿长修眼神流露出异样的光芒,一举一
动莫不是含有深意,不禁粉脸一红。一路上因意有所属,对耿长修没留心注意,
这时,她偷觑了耿长修一眼,只觉他品貌虽然不俗,可缺乏谢云岳身上一种特有
的气质,这气质是什么,她也不知道,总之,耿长修与东方玉琨一样,美则美矣,
只是少了一样,她希望要取得的。

  风雪满征途,虽然在官道上,也是一样难行,这天朔风强而且劲,有时一阵
强风扑面呼啸而来,马匹力竭声嘶的「希聿聿」长鸣,昂头竖蹄止步不行。安阳
至邯郸才不过百把里路,天过了午,还只行了一半路程,天色昏茫得有如上弦月
夜,心绪感觉沉闷,凄凉。

  矮方朔荆方与东方玉琨姜宗耀三人寂然不语,默默长途,只有耿长修笑语和
兰姑娘鼻音嗯啊声。矮方朔荆方平时是多话的,因为强风呛口,所以止口不说了。
荆方转面看了看天色,用手护嘴高声笑道:「看这一两天,风雪不能停了,甚至
还要强猛,人是不要紧,坐骑可要冻馁而亡,依老朽说,投上前途野店打尖,打
住一两天再说,反正不一定赶至邯郸,如何?」他们都知此是实情,颌首应了,
兰姑娘心中虽急于至京寻到谢云岳,可也难以启齿坚持继续赶程。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天时变幻既无常,人的际遇也
总是那么坎坷,但也得活下去,人都是追求希望的,全靠这意念,努力延续生命,
但兰姑娘在途中恍惚地翻来覆去想着:「究竟我为凭借着什么活下去?是为了他
么?」暗暗噙泪,无言叹息。

  半个时后过去,眼帘隐约现出一列屋子,只不过百把丈路程,五人精神抖擞,
叭叭长鞭猛抖,迎向前去。街头上便是一家安商客寓,黑漆门匾已是字迹模糊,
走进土墙门,就见一座宽敞大院,两侧搭了简陋的芦席棚,栓了骡马倒有十余匹,
想是太冷的缘故,挤成一处不停地踢腿。

  五人拴好马匹后,便进得栈内,当由店伙迎进送往客房,冀南的小镇集的野
店,客房内皆砌有大土炕,炕内热火熊熊,饶的均是晒干马粪。兰姑娘一进屋,
直嚷:「好热,好热。」粉面上沁出汗珠,掏出香绢乱抹。

  玉萧侠士耿长修也是关心大过,急不择言,道:「倪女侠,既然热,何不宽
衣?」

  兰姑娘狠狠地白了耿长修一眼,耿长修心里很不明白,暗忖:「我这是好意
呀?没有什么不对,女人,真是……」

  东方玉琨姜宗耀微笑,矮方朔哈哈大笑道:「小伙子,你叫人家十八岁大姑
娘当众脱衣成吗?就是我老头子也不愿意呀。」耿长修当时会过意来,俊面赫然
一红,讪讪里直觉不好意思,暗骂自己糊涂。

  这时,店伙探进头来,矮方朔大叫道:「喂,给送二十斤烧刀子,十斤烩饼,
两大盘牛肉,快点。」店伙唯唯应了,转身而去。

  蓦见门外人影连闪,身法甚快,矮方朔等人也不在意,只道店中客人来往经
过。店伙送上食物,五人中除了兰姑娘少许饮点酒外,其余四人都带得六七分醉
意,话也就多了,天南地北地胡聊了起来。矮方朔最是诙谐,典故又多,说出来
直令人捧腹,兰姑娘格格笑得花枝乱颤,喘不过气。

  寻见店伙又深进头来,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矮方朔眯着小眼望着他。店伙
嗫嚅道:「老爷子,诸位此来是不是乘得有马?」

  矮方朔便觉问得有蹊跷,瞪着眼立起道:「有哇,马怎么着了?」

  店伙急道:「坏了,坏了,方才离去的多位客人,将老爷子等乘骑全牵去啦,
小的也是有点奇怪、可是没敢问。」

  矮方朔等面上全变了色,马匹可是小事,竟然有这胆大贼人敢在客栈内偷马,
但这五匹马都是普通脚程并不值得一偷,臆测出必是寻仇的人,借此诱己。矮方
朔荆方便详问了店伙贼人面像。黑摩勒姜宗耀听出其中有龙门四怪,飞天鹞子娄
敬德等,矮方朔嘻嘻一笑,道:「小伙子,有得热闹好瞧啦。」

  身形一晃,当先跃出,其余的,随着鱼贯出得找门,细查蹄痕,证明是由邯
郸方向而走的。天时已过午了,阴霾昏茫得如无有前日的黄昏一样,放眼过去,
只是一片迷朦的灰白,狂风挟着漫天鹅毛雪花飞舞着,四外渺无半点人迹,此时,
已分不出哪是路哪是田,连池塘上都盖满一层厚厚的雪,半天一晚的雪势,就将
整个北国改得面目全非了。矮方朔等五人冒得风雪,循着浅显的蹄印觅去,奔出
约摸六七里路,踪痕渐见散乱,向东西北三方分射而去。

  矮方朔停身下来,道:「看来,贼人有意诱使我等分散人力,想逐个击败,
这个主意真绝。」兰姑娘小嘴一撅道:「回去了吧!冒着大风雪追赶,连贼毛都
没见一根,真是化不来,少了马,又不是买不到的,何苦厅厅计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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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矮方朔龇牙笑了,道:「既然女罗刹却发了善心,我老人家如坚持要赶,未
免太说不过去,走,回去。」说着,便要转返客栈。正当他们四人要窜起之际,
忽见道旁一株形如伞盖的大树上,落下几个灰白人影来,原来他们拿皮袄反过来
穿着。

  其中一个长睑猬髭老者,嘴角咧了一咧,陡然两臂平伸身形一弓,嗖地「飞
鹰攫兔」平射出去,径往兰姑娘肩头落下。普通这种暗袭对方的身法,必然带起
一阵急锐风声,可是今日北风实在太大了,为之掩没,所以兰姑娘并无所觉,待
得接近肩头,才感到有些不对,一翻身却已来不及了,肩头一柄「秋霜」宝剑被
那老者偷取了去。

  兰姑娘粉面疾变,闪电地抖掌劈出,叱道:「好贼子,你是找死。」

  掌未劈出,老者人已一鹤冲天而起,呵呵大笑道:「看在相送宝剑份上,且
饶过你这丫头一命。」

  矮方朔等人已窜出三四步,闻声警觉,同时回扑过来,那老者已远去七八丈
外,随着其他人身后微笑凝立着。矮方朔已瞧出来夺剑老者是飞天鹞子娄敬德,
站在雪地上,立的是龙门四怪及几个不相识的江湖人物。兰姑娘眼却红了,这柄
「秋霜」剑是燕山神尼镇庵之物,传得她手上,爱逾性命,珍惜异常,现在被飞
天鹞子娄敬德偷夺了去,不禁急怒交加,人似疯狂一般飞扑过去。

  龙门四怪等人见兰姑娘飞窜过来,也不拦阻,及时让开一条通道。矮方朔等
三人也不言语,身形一晃近前,举掌猛劈,东方玉琨姜宗耀双剑起处,一片惊天
青虹向贼人卷到。原来飞天鹞子娄敬德瞥见兰姑娘追来,呵呵大笑,身形又往右
侧退去。试想兰姑娘怎可让他放出手中,振腕向飞天鹞子娄敬德胸后打出两掌。

  飞天鹞子娄敬德江湖巨憨,身手绝乘,岂是兰姑娘打得到的,身形一闪,滑
出兰姑娘指尖,面色一沉,道:「老夫曾说过看在宝剑份上,暂时饶汝一命,你
既重重追赶,老夫岂能示弱?」双掌疾翻,袖管迎风往上一托。

  娄敬德「铁袖劲功」驰誉武林,这一使出,威势果然惊人,一股狂飙平地涌
起,撞得兰姑娘身形踉跄后退。此时,玉萧侠士耿长修及时赶到,一挥玉萧,飞
快地抢了七招,凌厉无涛,算是救出兰姑娘袖下灾厄。娄敬德见耿长修萧招奇诡,
前胸猛然凹塌,玉萧堪堪飞身而过,将打往兰姑娘双袖一撤,身形错出跟着萧势
拂去。耿长修惊于娄敬德袖劲凌厉,只觉风势砭面如割,不禁往后退出一丈外,
后又腾身,凌空攻下九箫招,只见一蓬红雨,向娄敬德当头罩下。原来这支五萧
嵌有九点红星,略一晃动,便带出九条红线。

  飞天鹞子娄敬德一声长笑,身形往后闪出,道:「老夫目下实在有事,无暇
与你们拼斗,再见。」说着,身形起落如飞,已窜出十数丈外,隐人漫天飞雪中。
兰姑娘芳心大急,一涌身跟在娄敬德身后追去。

  耿长修痴恋兰姑娘太甚,亦待放步跟去,忽然在无边风雪中闪出一人,心中
一怔,停住脚步,仔细看清楚来人是个虎背熊腰老者,年约六旬,颌下花白胡须
迎风生威,背部微现怄偻,胸前系出十字钢环扣。只见这老者双眼觑定耿长修手
中玉萧,眼光闪烁了几下,问道:「你是金顶老和尚何人?」

  耿长修见老者问得傲慢无理,心中微微有气,道:「这是家师,你问他老人
家做甚?」

  那老者哈哈狂笑一阵,道:「果然老夫眼力不差,适才你与娄大哥动手时,
老夫就看你那几招是金顶秃驴的拿手绝技二十式「九音红影」萧法。」

  玉萧侠士耿长修见他认出自己招式来历,心头一凛,喝问道:「你是何人?」

  那老者怪目一睁,厉声道:「老夫也不瞒你,就是昔年一招之差败在金顶秀
驴手下的九子母连环蚁元凯,老夫恩怨分明,也不伤你,只逃得蚁某十招之下,
让你回报金顶秃驴,就说蚁某半年之后亲自拜山,洗那当年之辱。」

  耿长修一听这人就是王屋山独行大盗,心头更是一惊。在山上其师也说起此
人,武功甚是不凡,当年用这支玉萧过招到两百招上,才以一招「丹凤来仪」险
胜蚁元凯,如今自称半年后再上峨嵋寻仇,武学当更精进,不过顾全师门威望,
不能示弱,当下微笑说道:「原来是蚁老师,既欲指教,在下无不奉陪。」

  九子母连环蚁元凯行笑了声:「好。」两手往胸前一搭,十字钢环扣松开,
只见他两腕一振,哗啦啦两条雪亮外门兵刃伸得笔也似地直。

  耿长修看得吓了一跳,这对外门兵刃甚是奇凸,首端是两个大半月牙钢圈,
圈内外是凸出钢刺如钉耙,左环外缘刺平伸着,右环内线弯曲如钩;可锁夺对方
兵刃,钢圈后面便是九节精钢圆练,形状如蒺藜,护手是两柄圆环,从首至尾足
有五尺六寸长,与自己玉萧一比,相差一倍有奇,不要说打,就是兵刃尺寸上,
便已吃亏太多,俗语道:「一寸长,一分强,一寸短,一分险。」蚁元凯在一对
九子母连环上已占够上风,短兵刃不是没有人用,非要在武学上有过人造诣不可。

  耿长修在峨嵋小一辈中已算是佼佼不群者,但要与蚁元凯过手,显然有自不
量力之讥。玉萧侠士耿长修当下猛吸了一口长气,一抡玉箫,疾如狂风暴雨似的
当先攻出九萧,但见漫天风雪中掠起一蓬红丝箫影,往蚁元凯胸腹重穴攻去,端
的凌厉无比。

  九子母连环蚁元凯见他使出招数精奇,与其师金顶上人相差无几,不由得暗
暗赞佩,此时他身形一错,两腕一拧,这时九子母连环,已是撤了开来,只见他
双腕一上一下连续微振,手上这对兵刃横七竖八地飞来,简直看不出是什么招数,
凌乱得很,可是没法找出他的破绽。

  耿长修吃了短兵刃的亏,九子母连环使了开来,可逼出威力几达一丈五六方
圆,不管自己箫招怎么凌厉,攻不到蚁元凯近身也是枉然,不但如此,反被九子
母连环逼得身形连连退后。这蚁元凯使出招数看是缓慢,空隙甚多,其实劲气已
布起了一座钢墙,有几次耿长修以玉萧穿隙通过,但觉手腕猛震,玉萧差点被他
连环链扣在出手,这才知厉害,蚁元凯每每手腕一振,便响出金铁交鸣互撞声,
可见其内功之强。

  转而七八招过处,耿长修已满身是汗,心知打下去必然讨不了好,总想架住
十招趁机脱出,可又心急着兰姑娘安危,功力上已是大大打了一个折扣。忽然蚁
元凯狞笑一声,招式疾变,一对九子母连环快如电光石火般向耿长修身形锁到,
招法甚是诡奇,从来少见,那么长的九子母连环,在他手上居然象灵蛇一般昂俯
扫截自如,最难当的,明明看着问胸前打来,招到中途,环头突会交往下划或是
右扫,这令耿长修心神骇异,凌空腾起,手中玉萧疾如流星往蚁元凯头顶「百会
穴」点去。

  蚁元凯嘿嘿冷笑,头一低,两柄子母钢环自动朝上迎玉萧锁去,右环飞到中
途,突往平飞耿长修腰肋圈卷到。耿长修身在半空,情势危急,头一翻,玉萧往
下猛削去,人如「鲤跃龙门」仰射出两丈外。幸亏玉萧往下一截,吭啷啷声,萧
环触接,将九子母环飞势缓得一缓,这才及时射出,可也一条臂膀震得酸痛欲裂。

  蚁元凯收住环势,哈哈狂笑道:「好小子,居然逃过老十招之下,话可说出
不能不算的,赶快逃吧,下次遇上,可没有这么好说话。」说罢,又是一阵狂笑。

  耿长修玉脸通红,-言不发,掠萧往着兰姑娘追娄敬德方向赶去。身后风雪
中尚不时传来刺耳的狂笑,亏得方才交手时没人瞧见,不然,耿长修的睑放在那
儿去。且说兰姑娘在飞天鹞子娄敬德身后穷追不舍,两人身形都是流面赶月一样
的疾,不即不离,只相距五六丈左右。

  飞天鹞子有心诱敌,不时回面讥笑一两句,兰姑娘只气得银牙紧挫,转眼就
追出六七里外,奇怪的是娄敬德走的方向不是笔直,而是七转八弯,只在茫茫雪
野上乱窜,兰姑娘暗道:「像这样追,几时可了,这老贼有心把自己活活累死。
姑娘偏不如你心意。」想着娇叱一声,「飞燕掠波」全身往前激射,手中打出两
把梅花针,急如暴雨般向飞天鹞子娄敬德打去。

  娄敬德好似背后长了眼一般,风快地身形一旋,左袖挥处,梅花针竟被扫落,
口中狞喝道:「丫头这么狠毒,饶你不得。」左袖续挥出一股劲力,往兰姑娘撞
去,左手疾若闪电伸出,两指骈戟就往兰姑娘左乳戳到。

  兰姑娘此时还是心浮气躁之时,飞天鹞子娄敬德出手如风,那能避得及,一
双玉掌打出劲风只架住娄敬德「铁袖劲功」,却感到右乳一麻,立即头晕目眩一
交摔倒昏过不醒。娄敬德狞笑了笑,正待俯身扶起兰姑娘。

  就在此时,凌空一声断喝:「贼子敢尔。」漫天风雪中,只觉一条黑色人影
长泻而下,娄敬德只觉一股凌厉的劲风飞袭身后,令人窒息,也顾不得什么是丢
脸,往外一滚,双袖挥出。

  娄敬德往外滚时,只觉肩头微微一动,待得立起时,只及来人手上捧着一柄
宝剑,这正是方才自己夺取兰姑娘的那一柄,仔细看清来人面像后,觉得此人甚
是俊美年轻,两道眼神锐利无比,不禁想起蚁元凯所说的在高家沟所遇姓严的少
年一模一样,遂厉喝一声道:「来人,可是高家沟子为天马镖局架梁子的严小子
么?」

  黑衣少年沉声道:「不错,算你狗眼不差,既知我名,还不快滚。」

  飞天鹞子一阵狂笑后,厉声道:「娄某找你不是一天了,今日相见也是天意,
姓严的,你别妄想活着回去。」

  黑衣少年面有温色说道:「听你口气,想必就是飞天鹞子娄敬德么,我与你
无怨无仇,你找我干什么,想不到这么成名人物,还自欺侮一个弱女子,算什么
英雄好汉,天马镖局门首丧失颜面还不够受的吗?」

  娄歌德脸上突变青白,在天马镖局门首自己被人撩出,原来就是他,不由心
惊肉跳。但自己隐猜其人若不是老一辈风尘侠隐,就是草莽奇人,不料如此年青,
但转念到自己在天马镖局门首受辱,立刻怒火陡升,桀桀怪笑道:「姓严的,好
大的口气。娄某成名以来,还没有见过你这种狂妄的人物,老夫倒要见识见识阁
下有什么惊人出奇的绝学。」

  黑衣少年看了躺在雪中的兰姑娘,面上泛出一丝怜悯之容,闻言皱了皱眉头,
道:「娄敬德,我看在你是中原绿林道上总瓢把子,人还有点骨气,但今的见你
欺悔弱女,巧取豪夺,可知传言失实,你尚敢恃强,这是你自找死路,不信就试
试看。」

  不要看飞天鹞子娄敬德如此成名怪杰,此刻心内还是一样胆怯,近年来怪手
书生在中原道上闹得天翻地覆,不知多少成名的高手均败在他的手上,据霹雳手
杨弼回报这少年人,就是怪手书生师侄,拿杨弼的性情,也是从不服人,可是对
这少年推崇备至,由此证明这少年身手绝俗,越想越胆战,心内匆匆决定偷袭主
意,一击不中使全身而退,也不再说,左袖拂处,一片汹涌劲风迎头罩去,右掌
倏出,斜切黑衣少年右肋,这一袖一掌去得飞快,运出十足真力,比朔风更凌厉
更锐啸。

  黑衣少年不打算与娄敬德虚耗着时间,因他看出兰姑娘受伤不轻,面色苍白,
呼吸急促,有武功之人真力一涣,血脉停滞,便与常人无异,而且在这漫天风雪
下,就不是伤重也要冻死,雪花这时已盖在兰姑娘身上,差不多有两分厚,怜悯
多于厌恶之心油然泛起,他不知道兰姑娘奔走江湖,为的就是找他表露爱意,要
不然,他心情可能有所变更,至少对她厌恶心理,可以减除一部分,此时见娄敬
德袖掌并施,不禁剑眉一剔,左掌施出「弥勒神功」卸字诀,一扬一卸,右掌五
指闪电似地朝娄敬德切来右掌脉门一弹。

  飞天鹞子娄敬德突觉挥去「铁袖劲功」,撞上一块极韧的海绵上,化威力于
无形,便自惊觉不妙,正待撤出袖力,忽地右腕一麻面色大变,闷哼了一声,便
自翻出四五步,左手护住右脉,汗如雨下。原来黑衣少年左掌施出「轩辕十八解」
的制龙手法,一记「五丁砍龙」弹上了娄敬德脉门。

  委敬德只觉他一弹之力,自己有如中上万斤钢锤,真气纷纷散窜,直似万蛇
攻心,力软神涣,当下他运气闭上主要脉穴,喃喃自语道:「罢了,罢了,娄敬
德一时疏忽,竟为你所算,此仇不报,枉为君子,下次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说完,转身疾退,没入风雪中。

  黑衣少年也不管他,俯身用手推捏兰姑娘穴道,推了一会,依然不见苏醒,
少年面有愁容,与兰姑娘扶了扶脉,摸了摸鼻息,自言自语地说道:「姑娘们何
苦抛头露面,与人争强,这不是自取其辱吗?」当下微微一迟疑,又道:「这老
贼手法狠毒,一定被点上死穴,只不知伤处在何处,现在救伤要紧,也说不得避
男女之嫌了。」伸手解开兰姑娘上衣,又剥开内面的紧身,一片欺霜压雪的胸膛,
暴露眼前,这少年看得卜卜心跳,忙澄心虑志定下神来,用手缓缓掀开胸衣,两
只坟起菽乳赫然弹出,少年看了几乎惊叫出口。

  原来兰姑娘右乳淤黑了一半,只差了一分便扫上「乳根穴」,这是人身九大
死穴之一,否则岂不是当时香消玉殒,此时见兰姑娘鼻息微弱,口噤不语,丸药
无法咽服,这情形谅是气温寒低的关系,血脉流动冻滞,致使气弱虚浮,但也有
好处,淤伤扩延甚缓。

  黑衣少年叹了一口气,右掌一按,将兰姑娘右乳罩住,默运「菩提贝叶真经」
上所载疗伤之法,提聚真气将乳伤淤血拔出,只见他手掌微微蠕动。此法最是损
耗真气,一盏茶时候,少年额角已微微见汗,手掌一松,乳上淤印全消,掌内聚
有一团黑色血丝,腥臭异常。

  但兰姑娘依然鼻息微弱,闭目口噤,少年摇了摇头,将兰姑娘胸衣掩上,将
夺回的「秋霜」剑放在她肘弯内,便要启步离去。他意有不忍,又回过身来,自
言自语道:「如果她在一刻之内,若未气息均匀,苏醒过来,必然在这冽寒气温
之下冻僵,这无异是有心种孽么?」于是掏出小玉瓶,倾出三颗「长春丹」捏碎,
左手卸下兰姑娘下颚,将药丸倾入她的口内,再合上颚骨,等它自行溶化流入。

  忽发现兰姑娘面色更形苍白,心中失惊,暗道:「内伤已除,不致于发生这
现象吧?」惊骇之余,用手探了兰姑娘鼻息一下,发觉气如游丝,出多入少,也
不逞寻思,猛吸了一口丹田真气,伏在兰姑娘胸前,嘴对嘴度入。这可苦了黑衣
少年,只觉一股似兰似麝站少女体香,直从鼻头袭人,心笙猛摇。

  兰姑娘忽然嘤咛一声,黑衣少年腾身欲起,蓦觉胸后一缕劲风袭至,两手一
按,身如穿矢脱出劲风之外。原来是玉萧侠士赶来,一见黑衣少年伏在兰姑娘身
上,猜出了是什么一回事,不由醋火陡生,一挥玉萧,飞前径向黑衣少年后胸「
命门穴」点去。

  那黑衣少年一避开,身影一仰立起,正待启齿解释误会,谁知耿长修竟又身
形飘风般,玉萧飞快地攻出七招,萧端均是寻上重穴点来,掠起一扇形红线。黑
衣少年面色一沉,右手一晃,竟将耿长修的一只玉萧夺出手中,随道:「阁下对
事理不分青红皂白,遽下毒手,如阁下者,何能跻入侠义之列,看在这位姑娘份
上,饶你一次。」说着,右手一扬,那支玉萧往距离十丈一颗大树飞去,笃的声
响,登时萧身插入树干一半深度,冷笑了两声,转身驰去。

  这时躺在地下的兰姑娘一跃而起,如同疯狂一般,往着黑衣少年逝去的方追
去,口中高叫道:「谢大哥……你停停……谢大哥……」这声音有如巫峡猿啼凄
楚幽怨,随风传出老远,格外的哀酸。

  兰姑娘一劲地猛追,但她那新伤初愈之躯,怎能赶得到谢云岳盖古凌今绝乘
轻功,但见雪花漫大飞舞,玉龙万条翔斗,汹涌的朔风怒潮澎湃而来,哪有谢云
岳的半点身影,她知道再追没用,不禁酸从中来,秀目中两行情泪,如泉水一般
往下流端。

  人在希望将要得到手中时,又倏地失去,这一份心灵的打击,不啻于十倍失
望的伤感,兰姑娘哀伤欲绝,黯然半晌,才拖着「秋霜」剑失神地走回,她心中
痛恨那玉萧侠耿长修,恨不得手刃他。

  因为在谢云岳以菩提真气推吸玉乳淤伤时,她便已逐渐恢复过来,全身真气
匀行无阻,当谢云岳与娄敬德喝骂时,耳未失聪隐约听出那是梦寐想思,大涯追
踪心上人语声,心中一喜,只以酸软乏力,眼皮沉重,欲起无力,莫可奈何待到
推伤时,便觉精神一振,星眸微启,看出来者可不就是心上人,那还不喜出望外。
于是强闭着气,唯恐他离去,似谢云岳这等聪颖,反被她骗住真是意料不及的事。

  只觉他解开胸衣,用手抚摸自己右乳,一阵说不出舒适滋味,百脉流畅,这
是一种罕有的经历,温馨、爱怜,在兰姑娘的想法确是如此,她愿这只手长抚自
己的胸际。但刹那间,美梦即趋消减,哪能不将耿长修恨入刻骨,兰姑娘转回来
时,只见耿长修手抚着王箫发征,僵立在那儿,她啐骂了声:「蠢东西。」身形
并不稍留,一消轻烟往那风狂雪漫中掠去。

  玉萧侠士耿长修于兰姑娘追赶谢云岳时,已恍然明白,这一定兰姑娘被飞天
鹞子娄敬德所伤,幸亏遇上姓谢的及时救治,自己可误会了他对兰姑娘妄肆轻薄,
故而飞萧偷袭,但又有什么不对哩?他仍然摇摇头道:「任谁在这情形之下,均
可能有我这举动发生,我可是好意呀,你知我是多么的痴爱你呢?」

  他从兰姑娘近似疯狂追赶姓谢的情形来看,推测出来这姓谢的少年必是兰姑
娘芳心钟爱的人,无怪连日来兰姑娘长吁短叹。但他可不爱兰姑娘呀,世事纷纷,
千头万绪,被爱者拒绝爱他的人,而施爱者反而痴心如铁,这问题令他苦恼,扰
神……

  耿长修震惊姓谢的少年手法精湛,是他从来未见,连其师金顶上人亦不过如
是,他仔细思索这少年是何来历,苦苦寻思。他自愧自身武功,相形之下太渺小
了,无怪乎兰姑娘对他这么无情。眼帘中兰姑娘身形一掠而过,他忽有所觉,陡
地一奔身形,往兰姑娘赶去。

  他回到矮方朔等与龙门四怪等人交手处,只见雪地上足迹零乱,人影已无,
于是飞快地赶回客栈,却发现诸人已杳,唤来店伙追问,那店伙答道:「老爷子
等人一直没回,只有那姑娘返转,匆匆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向邯郸道上走去。」
耿长修一言不发,随手给了店伙一锭纹银,立即出得店门,冒着这大的风雪,往
邯郸道上飞驰,真是天涯难遇知已客,痴心反逢负心人。

  次日旁晚,北京近郊昌平影城来了一个骑驴怪客,这人面色僵黄,密麻如豆,
看起来十分丑陋。这时风雪渐小,街字一片白雪笼罩,已分不出哪是天,哪是地,
行人几乎绝迹,只剩下几只野狗摇尾在寒风苦雪中蹒跚来回走着。那奇客勒驴于
一家小客栈前,将毛驴拴在一家酒店门前,又漫步街心,似是不经意地走去。

  他去的方向是朝着那号称神医赛华陀魏宅院落,那宅子附近,有几个形迹可
疑的人,不时来回浚巡着,一望而知那些都是武林人物,不由心中一愕,暗忖:
「这必是贼人对魏傅二家有不利的企图,不然便出了乱子,但是九指神丐函中,
说事先对傅大侠家小移住隐蔽处,却没说起赛华陀魏大侠也同时迁居,自己此来
目的,就是问明傅家迁往何地。」这怪客情不自禁地随着两个黑衣汉子身后垂首
踱去。

  雪天的暮色是极其迷蒙凄凉的,无止无休的雪片扑面生寒,那割耳的北风,
一阵一阵地呼啸而来。前面的两个黑衣汉子,正在切切私语地走着,忽然意有所
觉,风快地旋身过来,其中一人喝道:「吠,你这人好没道理,恁大的风还在外
面闯魂,跟着太爷们身后,是何居心?」

  那怪客似是乍遇意外,惊得踉跄退了一步,两眼发怔继而抱拳施礼道:「大
爷,俺正在烦家里无钱买米,老婆叫,孩子哭,俺听得心烦,故而出外走走,散
散闷。」说着,故意叹了一口长气,似是煞有介事的。

  两个黑衣汉子狠狠地瞪了他两眼意似信了,转身复又走去,那怪客这时身形
不敢太欺近他们,仗着双耳聪灵,远远听出前面一人在说着:「咱们何展两位大
人也真是,魏老贼既然全家都跑了,还遣咱们大伙耗着这空宅子干吗?」

  那怪客正是谢云岳乔装,听得那汉子说的何展两人,一定是宫门双杰铁臂金
刚何申福、明风煞掌展万雄了,既然是赛华陀魏平洛全家都跑了,还遣人在此为
什么?心正不解其故,另一汉子也回话了:「你怎么这样蠢,展大人昨晨得获飞
报,傅六官一家三口落在大红门外一家荒宅中,便暗施诡计以迷药熏倒傅家老狗
及其孙女,单单走失一名小的,有人看见那小的在昌平县露面,展大人猜出这小
的必是潜入魏宅藏着,但两次搜索一无所获,所以命咱们耗着,这小子饿极了,
总会跑出来吧?听说,这小子还擒住咱们这边一人。」

  谢云岳骤闻之下,一阵惊骇愤怒涌上心头,不禁展开身形,只一晃近两个汉
子身后,双手望两人肩上一拍一掐。两个汉子几乎痛得出声高叫,谢云岳放着低
沉的嗓音,喝道:「不准嚷,我只问你们,那姓傅的一老一女,现在被禁哪里?」
两人扭面一瞧,见是先前随在身后那个丑陋的中年人。

  他们被谢云岳紧掐着「肩并穴」,面上都痛得变了色,可仍自忍痛咬牙不语。
谢云岳不由暗暗生气,又低喝道:「我若点上你们阴穴,令你们受那七日七夜抽
筋缩骨之苦,到那时你们就后悔现在不说出的错了。」说着手指又加了一分劲。

  两个汉子痛得眼泪直淌,可又不敢叫出声来,这两人是宫门二杰手下,平日
无恶不作,其中一人竟咬牙沉声道:「你敢与宫门二杰作对吗?」这二人自恃宫
门二杰作为护符,以为抬出二杰之名,可吓阻这丑陋中年人,再也可保全自己的
身分,却不料谢云岳发出低沉笑声,道:「凭你这种下三滥毛贼,也敢在我老人
家面前使硬,你只问宫门二杰,敢不敢跟我怪手书生俞云作对?」

  这无异于雷降九霄,惊天动地,两人耳中「嗡」的一声,眼前金花乱进,再
硬也硬不起头了,只得哀声求道:「这不怪小的两人之事,奉上差遣,身不由己,
听说傅家一老一女被禁在三贝子府中,目的就是诱骗你老自投罗网,只是尚逃去
一名小的,那小的还擒住我们这边一人,不知挟持在何处,有人密报那小的落在
昌平县内,小的两人只是明桩,暗桩还不计其数哩。」话中涵意,谢云岳哪会听
不出来,这话是吓谢云岳不可下他们毒手。

  谢云岳听了微微一笑,两手变掐为按,略一着力,两个汉子声都未出,倒地
死去。忽然身后黑中有人高喝道:「什么人?」

  谢云岳如风地疾转身形迎着过去,只闻得闷哼一声,随之寂然,谢云岳以鬼
魅奇快的身法,将赛华陀魏平洛宅中窥查了一遍,并无傅青的踪迹,他知傅青人
小机灵,绝不会株守宅中待毙,早就遁飞了,目前的急务,就是如何救出傅六官
傅婉两人,想着一掠身形,往北京城奔去,连客栈也不回。

  这一年来,谢云岳性格方面有个极大的转变,他认为凡是恶人,均可杀却无
须效法妇人之仁,以致养痛成患,宁可一家哭不可一路哭,如今,世道人心大坏
了,法律总是站在恶人一面,助长骄妄。逐令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一发而不
可收拾,这种观点能说他错吗?处于专制时代,不平之事屡屡,遍地均是,反观
今日世道人心,亦莫不如是。

  风雪正浓,无止无休地向谢云岳身上直涌,他涉着沙河河面坚冰掠过。昌平
本距京城甚近,不消一个时辰,便自赶到。这晚京城内异常热闹,令谢云岳大出
意外,因为今日正逢元宵灯节,风雪弥漫,可阻住不了北京居民的赏灯雅兴,到
处都是人群,无论老的小的均披着一袭风罩出外观灯,街中心舞龙戏狮,八仙过
海,龙宫水妖…等等,各灯齐备,加上锣鼓喧天,爆竹震耳,人声笑嚷,将这个
北京城,顿成不夜之天,与静寂的昌平一比,不啻天渊之别。

  谢云岳心想:「元宵灯节,千古旧俗,大概昌平移民因今晚风狂雪浓因此取
消了也说不定。」殊不知宫门二杰密令昌平县令今晚不准闹灯,恐傅青在人群中
逃逸,此诚专制时代官场上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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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云岳哪会有心赏灯,一颗心全系在博婉身上,自忖三贝子既是满清宗室,
府内定有不少高手,何况他们是有意诱己,宫门二杰早有安排,设下天罗地网等
他束手被擒,闯荡江湖一年间,除了吃亏在宝昙魔僧手中外,顺利已极,他却丝
毫不敢自满,深知天下之大,奇才异士不乏其人,俗语说:「名高遭忌,树大招
风。」他一思及此,不觉惴瑞自危,是以欲寻觅一丐门之人,找上九指神丐苍玺,
乾坤手雷啸天两人相助。

  但他走完两条街,却不见一个化子形迹,不禁暗暗称奇。他绝不料及丐门三
长老,令全城化子潜隐不得露面之事。谢云岳心想:「这倒是怪事,化子总是过
年逢节,遇上婚丧喜事,成群出外乞求赏钱,今日元宵佳节,反而形踪杳然。」
不怕他聪颖过人,也有糊涂一时之时。他转念到:「天桥就在不远,我何不至天
桥一行,其地在都城最是龙蛇余众之处,可能寻觅得到。」想着,遂往天桥走去。

  天桥比之汴京开封相国夺更形热闹,在天桥之北有莲花池一泓,池内中心有
土畦,可种稼禾,四月碧水环绕,植有荷花,夏日荷立水面,香风扑鼻,于今水
面浮冰,断梗零乱。而莲花地占地特广,可称作湖,湖堤相接处,则跨以石梁,
其下可通舟缉,乘舟至陆地,设有茶轩,可以品茗,最著名者如天外天,水心亭,
绿香园,绮榭等,皆清素而幽静,榭中并有点心款客,又设有游艺,大鼓双簧,
女校书清唱及坤书。夏秋两季,都城人士,无不趋之若骛。

  天桥之西及东南两处,皆为戏院书场,酒肆茶社鳞比而列,以北有小街五条,
为摊贩集中地,医卜星相,远远望之,密若繁星,其热闹之概况,有非锗墨可以
纪实者。

  今晚虽然冽风盛雪,可也是火树银花,人群如蚁,途为之塞,谢云岳挤在人
群中,费了个把时辰,依然见不到一个化子踪影,不由紧皱眉头,此刻。他心急
着救出傅婉祖孙两人,也无暇寻思,他走出入群行至僻处一掠身形,独闯三贝子
府邸。

  三贝子府邸在内城之东南,谢云岳如无翼蝙蝠一般,沿着昆明湖飞掠。此时,
约莫三更时分,城楼更鼓频催,清晰入耳,谢云岳突见七八条疾如流星黑影,在
追打一人,迎面而来。他身形微闪,即掠入树荫黑暗中,追踪的人与被赶的人,
由其身法判断,显然都是武林高手,谢云岳看出被赶的人有点气浊步浮,当是疲
累不堪,寻见追踪者有九人由两分超越,将被赶的人包围着。

  这人知无可再逃了,索兴立足不动,冷笑道:「我金仲寒做梦也想不到三贝
子府中,竟厮养一班都是江洋大盗。」

  继听得一声厉喝道:「朋友,你死在临头,还要口舌逞能,你夜入贝子府中
非奸即盗,也算不得什么好人物。」

  一声凄厉的长笑,起自被赶者口中,笑骂道:「三贝子在你们是衣食父母,
金某看来无异是沐猴而冠,形同禽兽之辈,金某与三贝子有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不过有你们这班掩护庇着,算他命大,只要金某今晚不死,则他别想安枕。」

  接着一声狞笑道:「咱们可不能让你死咧。」说着七八条身形扬着兵刃,纷
纷扑攻金仲寒。

  谢云岳窥见这些人都是内家能手,出招步法,暗含生克变化,金钟寒却也一
柄剑使得招数精奇,寒光如电,但以一人之力似嫌螳臂挡车,慢慢即有力不从心
之感,人总是同情弱者这一面,何况三贝子府中之人,与自己也是敌对之势,不
禁泛起同仇敌忾之心情,身形一掠而出,口绽春雷一声大喝道:「住手。」

  这一着,可收了吓阻之效,三贝子那一边人闻声忙止手不攻,跃出圈外,练
武人都讲究昏夜见物,虚室生白,均看清树荫中掠出一怪面中年人来。只见谢云
岳目光闪烁,沉声问道:「你们为何不遵守江湖交手规矩,群殴一人,是何理由?」

  这群三贝子府中的一班能手,却是明眼人,目睹谢云岳身法之快,无与伦比,
七八丈距离,一撩而至,倘非绝乘轻功,无法臻此,心内不无畏怯,这一群人之
首,名唤铁背鹰唐尘,连同一干人等号称大内八鹰,这八人昔年均为闽粤大盗,
名震南边疆,后以犯案太多,又得罪正派高人,非剪除不可,无法容身,被三贝
子网罗门下。

  铁背鹰唐尘答道:「阁下不明个情由,妄自加责,此非江湖恩怨可比,何况
此贼为唐某打中「子午闷心针」,纵然放却也活不了多少时候,反不如束手持擒,
送上问明情由,如从轻发落,送交当地官府,还可落个活命,再则我等也可复命
卸责。」

  谢云岳冷笑道:「我老人家向来不听这些,只凭自己喜怒伸手,本来以多袭
少就看不惯,你说出已打上「子午闷心钉」还要围袭,我老人看得更来非伸手不
可,你若看我老人家-个面子,将解药送上,咱们各走各的岂不是好得多。」

  铁背鹰唐尘暴怒道:「你是谁,唐某就不信你能在八鹰下中救出此人。」

  谢云岳尚未答话,突然八鹰中一人撮口长啸,响声清彻,这么大的风犹不能
掩住,谢云岳眼明闪身一掠就欺近那人身旁,一抬手风快地扣那人右腕脉。那人
也是一等高手,怎会让他擒住腕眼,左掌并戟,电闪地往谢云岳袭来的手一划,
指尖带起劲厉锐风,这一式「金刚沉指」若容划上,谢云岳这只手必然重伤。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谢云岳虽未把他这一招「金刚沉指」放在心上,
却也心内微惊,北京究竟是藏龙卧虎之地,武林能手齐为大内收罗,看这八鹰当
非一流好手,但由此可见一斑。此时,谢云岳右掌倏地一翻,便错出来掌之上,
电光石火地向下一压一拿,忽地那人一声惨叫,左腕脉业已被谢云岳掐住,谢云
岳此种招式,就是他那奇绝天下的「轩辕十八解」中的制龙手法「五岳镇龙」,
去势之奇,着实玄妙难测。

  正在谢云岳向那人出手时,金仲寒被「子午闷心钉」毒迫延全身,已呈不支
之势,摇摇欲倾,强力逼穴支持。铁背鹰唐尘狡猾如狐,暗使眼色命同党速退,
自己一欺身两手奇正并施,疾点上金钟寒的「哑」、「昏」诸穴,一把挟住,往
林荫内遁去,其余六人已先一步溜走。

  那被谢云岳擒住之人,见同伴一个个溜走,竟然让自己陷入绝地,视危不救,
这一着无疑问他远较谢云岳制住自己腕脉还要沉痛十倍,更恍然认出酒肉朋友的
虚伪可怕,他真不敢想,三十年过命刎颈之交竟如此对待他,不由神色大变,双
目噙着泪珠。

  谢云岳也发觉铁背鹰唐尘挟着金仲寒遁走,他心想:「这样也好,金钟寒被
打中「子午闷心针」,反正他们不会让他死去,先要用上解药,自己此时救走,
还得费上好些手脚,便先由他们走去。」此时一见这人神色,遂笑道:「你此时
明白了吧,替人家做走狗奴才是否值得,我老人家虽然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交情彼
此间深浅,但知你们都是些句心斗角,见利负义之辈,纵然我老人家放过你,看
你有何颜面返回三贝子府,中……」话声未了,谢云岳手一扯,将那人带隐入树
丛中。

  狂风怒吼中,蓦落下四条身影来,望了望四周一眼,接着又掠身飞去,谢云
岳看出那是高黎贡山四老。被擒那人是八鹰中名唤南海鹰庞泰,见谢云岳听觉这
么灵敏,心中十分骇然。谢云岳微微一笑,道:「现在我老人家要制你死命,只
是反掌之劳,不过念你尚存悔悟心理,免去一死,现在你可说出傅六官及傅婉两
人禁在何处,便任你自去。」

  庞泰更是惊骇,两目圆睁,抑制不住那面上惊诧之色,道:「原来你老就是
怪手书生俞云,我庞泰折在你老人家手上,算不得什么丢脸的事。」

  谢云岳微笑道:「怪手书生功力超越古今,我老人家这点萤末之技,怎能及
上他。」

  庞泰仔细瞧谢云岳面像与宫门二杰所说形像不符,不由信了,当下便道:「
傅家祖孙二人确是禁在三贝王府中,但究囚在何处,在下也不知,因三贝子府邸
别墅甚多,当时被擒时听说送在万字楼,现不知移囚何地。」

  谢云岳听了,不由心生烦躁,急道:「府中有什么人清楚他们囚禁之处,究
竟这些阴谋是由何人设计的?」

  庞泰沉吟一阵,慨然道:「反正在下也不想回去了,如今实话实说吧,三贝
子府中只有一人极其清楚,便是恶师爷沈上九,此人出身天山门下,身手确是高
绝,但这阴谋是镇风寺方丈智空提供,由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李振东主持,现在
李振东失踪两日,轰动九城,大概是遭了毒手。」

  谢云岳点点头道:「现在你走吧。」右手一放。

  庞泰整个臂膀都麻了,酸软无力,他此刻的思想是万念惧灰,把一切名利付
之云烟,抬头望了谢云岳一眼,露出感激眼光,躬身一揖到地,道:「庞泰有生
之日,皆载德之年,听老前辈口气,欲往三贝子府中一行,但府内步步荆棘,寸
寸有险,望老前辈当心一二。」说着转身往湖旁松林中走去。

  雪虽然比较小了,但西北风远较来时为大,风送松涛尚夹着冰条坠落声,喧
嚣器一片,夜眼看出这一大片的中南湖水波不兴,全冻成坚冰。谢云岳他伫立在
昆明湖畔想到傅婉现在不知道被折磨得怎么了,像傅婉这样的绮年玉貌,满人好
色奇淫,他就幻想到傅婉象被暴雨摧残后花瓣,那样的惨白、憔悴,失去了少女
特有娇艳的面庞,显露在眼前。

  他心中一急,就往中南海面径越掠去。由于逊清一代,满清宗室习好逸游,
崇尚嗜癖,以示与人不同,所以厮养禽兽,每每耗费万金,这三贝子府邸分为两
部,右为牲畜所在的动物园,珍禽异兽,种类繁多,如梅花鹿、美豹、花条马、
鳄鱼、白象、孔雀、鹦碗等。出动物园,皆植物而以花木居多,柳绿桃红,引人
入胜,再有亭阁各一,陈设幽雅,后为字楼,再往右去便是「自在庄」。庄侧有
牡丹亭一座,芍药盛开之时,尤堪清赏,又进为畅观楼,建筑宏伟大,地位宽敞,
旧是慈禧西太后驻驿处,后有露台,可以远眺,园景历历在目。

  此三贝子府邸占地甚大,楼阁不下数千百栋,所谓甲第连云也不为过。四更
不到,三贝子府中后园掠进一条极快的身影,呼啸的北风,带起楼檐悬着的铜铃
声,急密而清脆,但在这无月色风雪之夜,听来给人们只是一种凄凉的感觉。

  那条黑影落下,略一伫身,便待向畅观搂扑去,突然一只极庞大的身影,朝
那人飞扑过去,去势之疾,甚是罕见。只见那人一低头,探掌飞击,噗地一声大
响,那只庞大身影登时被震出六八丈,哀鸣死去。原来那是西藏异种契犬,爪甲
之内蕴有奇毒,此人看清了心惊不已。

  此人正是怪手书生谢云岳,他知道这一声大响,必惊动府内各人,两掌一按,
嗖地一鹤冲天拔在一棵参天古树干上。果然如他所料,畅观楼檐前陡然拔起三四
条黑影,向獒犬堕地处扑去。谢云岳在树上望下去,虽然不甚清楚,但看出来人
无一不是十分矫捷,显然都是内家高手。

  全府不见一点灯光,分明是有安排。这落在树下三人,其中一人细看西藏獒
犬死去形象,惊诧道:「来敌掌力竟这么雄厚,脏腑流出,看来还没经过一番恶
斗,便被一掌毙命,功力之强甚是少见,今晚清形甚是可虑。」

  猛听一人笑道:「我就不信他能逃出我沈师爷手中。」谢云岳心内一惊,想
到庞泰说起恶师爷沈上九。

  这时沈上九发出一声沉鸣啸,招来三四条西藏獒犬,谢云岳惊觉不妙,藏獒
嗅觉灵敏,只要指出他藏身所在,再想脱身就难了。于是腾身又起,施展「天龙
八式」中之「金龙入海」,身在空中一翻,突变平平飞去,待真气激浊时,又疾
换七禽身法「苍鹰三旋」,张臂缓缓向畅观楼飞檐落下。

  畅观楼檐角那棵树干,少说也有二十余丈,若非谢云岳这种凌盖古今的轻功,
是万万办不到的。倏然那几条藏獒静望着那棵大树上汪汪狂吠。

  只闻沈上九一声冷笑道:「朋友,你这不是找死么。」陡地也是一鹤冲天,
掌随身出,哗啦哗啦一阵断折大响,整个大树侧枝被他那掌力悉数震塌,叶飞雪
崩,声威甚是骇人。

  谢云岳潜在檐角,瞥见沈上九这种巨威掌力,不禁咋舌,心想:「这沈上九
施出掌法,不知是否也是「弥勒神功」么?」因为他听庞泰说沈上九是天山门下,
故有此想法。

  恶师爷一落树上,四面望了望,惊噫了一声,倏又落下,道:「此人真个身
手高绝,藏獒嗅觉定然不错,但他却在一刹那竟溜掉了。」

  忽闻一苍老声音道:「不要那厮飞掠在畅观楼瓦檐去了。」

  沈上九哈哈大笑道:「吕老师不要说笑话了,这棵树距楼檐至少也有三十丈,
就是我沈上九也无此功力……走,那厮定逃出不远。」说着,竟驱使藏獒领前觅
去。

  谢云岳等他们远去园中另一角,才倏展身形往下面飘落,他双足堪堪沾及楼
板时,猝见一条极瘦小的身影,由地面飞呼上来。他赫然一惊,以为府中能手发
觉自己,闪电地隐入楼角处。只见这条身形一跃而上,便直望窗前一贴,用眼内
觑,谢云岳已看出那是傅青,暗暗赞许他那份勇气,此时却未便出声招呼。

  这傅青也是幸运之极,他扑入园内进口处,与谢云岳只是一箭之隔,而时刻
上却是前后有别,正巧他进入处隐着一只藏獒,被那沈上九啸音引去,不然傅青
哪有这么容易进得畅观楼。三贝子府中拥有数十名武林高手,此时却分隐在每一
座楼阁内,灯火全灭,等候敌上钩,外面只有恶师爷沈上九等人不时来回巡视。

  傅青眼觑着窗隙,发现内面竟是厚厚一层黑幕遮着,一丝一毫情形均瞧不着,
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遂决意破窗而入。」你看傅青人虽幼小,胆却真大,
想着便做,两手一反,一对判官笔己捞在手中。

  谢云岳见他情状,不由得大急,正待闪身相阻,突闻窗内起了哈哈大笑,道
:「小子,你胆量真不小,果然来了。」声落,窗扇蓬然开启,由内箭似地窜出
一条黑影。

  傅青闻声警觉,倏地跃退四五丈,这座畅观楼后是一片十丈方圆的青砖露台。
傅青堪一退后,只见那条人影窜来之势,无比之疾,身出探掌劈出一道奇猛无比
的劲风,眼着傅青就要丧在那人掌下。谢云岳猝料不到此人出掌如斯之快,此刻
不宜现身,可又不能见死不救,竟在接角奔出双掌,展出「弥勒神功」卸字诀,
随在那人掌风往上一托。

  虽然将那人掌劲卸去五分,余威所及,傅青被震逼得翻出露台之下。只闻得
一声惊叫,傅青身形已向十余丈高的畅观楼下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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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语不厌诈恶师爷受愚地室纵囚故示从容丑少年无意楼头惊艳

  且说谢云岳用出「弥勒神功」卸字诀,一推一吸,将飞出窗外那人一股奇猛
无比掌力卸去五分,虽然如此,那人的掌力余威,仍然把傅青撞飞。只听得傅青
一声惊叫,身形往那十余丈高露台之下,笔直坠落。谢云岳大吃一惊,只觉那人
推出掌力异常凌厉,自已虽用上十成「弥勒神功」,确未把他那全部掌劲卸掉,
目睹傅青身形撞飞,正待潜往援救,忽然露台之下又冒出一条黑影来,来如闪电。

  那人才一飞上,便低喝道:「蒯兄,且请住手,小弟有紧要事与蒯兄密谈,
即刻离此吧。」谢云岳暗中瞧得极为清楚,方才腾上露台之人,正是前自己命他
护送傅家双小至京的三绝怪乞孟仲轲,心中甚为惊诧。

  那掌击傅青之人,是个长相奇怪,蓬首鸣面的老化子,谢云岳虽急着要去探
视傅青生死如何,但觉得三绝怪乞孟仲何突然在三贝子府中现身,必有关乞门极
大阴谋在内,是以停下身来,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蓬首鸠面化子却是西南乞门盟
主混元指蒯浚。

  这混元指蒯浚在推出掌劲撞飞傅青时,蓦觉一股奇绝无比的柔力,卸去自己
所吐阳刚掌力,不禁一阵凌骇之气,袭上心头,凝眼四顾,正欲侦出此人隐在何
处。此肘,三绝怪乞孟仲轲突然现身,蒯浚忖道:「这就怪了,孟仲轲功力不及
自己甚多,何以能打出这种高纯的柔劲,莫非孟化子得了什么人传授?」这正是
错把冯京当马凉,不然以混元指蒯浚的功力,不难测出谢云岳潜身之处。

  蒯浚听得三绝怪乞孟仲轲说出此话,不由一怔,继而大笑道:「孟贤弟,有
事尽管在畅观楼内说,何必离去,难道这里还有什么意外不成?」

  孟仲轲摇摇头道:「以蒯兄目前之功力,当今之世,恐无几人可望项背,不
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其万一了。」

  蒯浚嘿嘿地冷笑道:「老化子就不信有什么人敢来捋虎须。」

  三绝怪乞孟仲轲闻言,两目突射冷芒,在这风雪之夜中如同两颗明星,鼻中
冷哼一声道:「蒯兄,你真太自负得惊人,孟仲轲得来确悉,你的对头人现在走
通嘉亲王路线,明晨嘉亲王就要密奏皇上,举荐宫门二杰,勒令他们擒你归案,
到那时三贝子也不能护庇你,依孟某之见,你还是率领门下,远离京城,再行解
决本门之事,孟某言尽于此,听也在你,不听也在你。」说罢,即欲转身离此。

  混元指蒯浚吓得满身冷汗,大叫道:「孟贤弟,这话确实不确实,我蒯浚又
没有犯案,为何苍老化子出这等的毒狠主意。」

  三绝怪乞孟仲轲本待起步,现在又回转身来,冷笑一声道:「俗语道无毒不
丈夫,苍玺身居本门长老,怎能忍受你残戳他的手下,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夜鹰子李振东已死,因此安上你的赃名,你想想吧,留在这里是否值得。」音未
落,身如玄袅掠空,倏而即隐入苍茫雪夜中。

  混元指蒯浚立在那里发了半天怔,良久才一跺脚,咬牙狠道:「我与你们誓
不两立,蒯浚不把乞门弄个血溅人亡,决不收手。」继而举掌互击了三下。

  刹那间,畅观楼门呀地一开,由内飞矢般涌出七、八条人影,垂手环立恭听
蒯俊传谕。蒯浚用冷电般目光环顾了手下一眼,沉声道:「现在我们第一二回合,
已遭受了挫折。你们即刻离京,去泰山丈人峰等我,擒住的两人给他点上残穴放
走。」七八个人无言离去,四处飞窜。

  此刻藏獒狺狺声随风传来,显示恶师爷沈上九一干人等在向畅观楼路上走着。
混元指蒯浚也没走进畅观楼,只低着头默默沉思,对涌上身来的雪片均不一予理
会。谢云岳隐在楼用,正是不耐,又不敢稍事移动身形,怕引来混元指蒯注的袭
击,他自己虽然不怕,可耽心傅婉又因他一时疏忽,以致多受一天罪,他心中焦
急着蒯浚为何不进入畅观楼。他此时料到傅青必然逃走,再不然就是隐藏在园中。

  突然混元捐蒯浚高叫道:「沈兄,这边来。」声未落,沈上九像一只巨鹰般
已飘了上来,身法诡奇,谢云岳已瞧出那是天山苍鹰身法。

  混元指蒯浚走近恶师爷沈上九身前附耳密语了一阵,继又大声道:「目前老
化子暂时迁地为良,傅六官二人最好放走了事,免得给三贝子带来无穷隐患。」

  恶师爷沈上九沉吟一阵,道:「蒯兄所言甚是,无奈咱们三贝子看上了这个
丫头,这件事交给沈某办吧。」蒯浚略一拱手,两臂一扬,身形如箭一般穿出十
数丈外落下,天色奇黑,眨眼身形已自杳然。

  恶师爷沈上九咳嗽了一声,身形稍动往万字楼掠去,谢云岳暗暗跟随他的身
后,沈上九身法之快,错非谢云岳,无法企赶。走出十数丈外,忽然恶师爷沈上
九微有所觉,突然旋身劈出一掌,奇厉的劲风,登时枝叶横飞,雪激四射,声威
好不吓人。

  沈上九一掌劈出后,凝目一瞧,并没见得半个人影,暗道:「怪事,我听得
有人蹑在身后,怎地没见一个人影,莫非自己双耳有了错觉……」

  「不会吧,往日里三丈内听花落叶声,均可辨察,怎么今晚这般失敏。」恶
师爷平日自负得紧,而今晚不能确实还是双耳错觉,抑是有人蹑踪,因为他自负,
竟到认为是错觉了,断定没有人敢动他一丝半毫,在都城内固然是宫门二杰名头
响亮,但熟悉内情的人,沈上九较宫门二杰还来得惊人,如此之故,竟让谢云岳
乘隙而入。其实沈上九暗中自有计较。

  谢云岳在他右肩一动时,便知他必有所觉,忙施出「玄天七星步」法,反越
过他的身前,隐身树干后。只见恶师爷沈上九旋风转身疾走,谢云岳真不敢大意,
展出绝世轻功尾随而去。这座万字楼造建的十分奇奥,可借夜色似墨,谢云岳虽
目力特别,但也看不清楚。只隐约辨出那是一座极具匠心的建筑物。

  只见沈上九走进字东侧中心,身形突然矮了下去,谢云岳才看清地底还有一
层,足跟一紧,掠开身形抢前,差不多贴在沈上九背后。这时恶师爷沈上九心内
好似想着一件什么疑问,对身后尾来跟随的谢云岳浑若无觉。恶师爷沈上九立在
一座黑樾樾铁门前用手指敲了三长三短,又是七长六短。

  铁门突然隆隆开启,沈上九目不后视昂然进入,谢云岳尾着闪进,门内只是
一条沉黑暗遂地弄道,那座铁门也无人看守开启,他才闪进一步,铁门又隆隆关
闭。谢云岳心中一凛,分明这是龙潭虎穴,但既然来了,总要放胆一行,眼见沈
上九己走出了七八尺远近,便又紧迫着飞快掠去。

  堪堪掠前不过四五步,弄遭两壁蓦的喀嚓一响,谢云岳警觉不好,护身「弥
勒神功」真气已布满全身,只觉无数利刃往全身成幕形蜂涌而来,响起一片锐啸,
其势劲疾。谢云岳两袖护住头面,左甩右挥,瞬时,将打来暗器全数打落,身上
有神功护住之故,夷然无伤。

  沈上九立住脚步,放声狂笑,笑声中推出两掌,凌厉的劲风把谢云岳迫退一
步。似恶师爷沈上九这种江湖巨孽,岂能对身后尾随的谢云岳蒙若无觉?大凡武
林高手,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得保持非常的警觉,随时提防外来的暗算突袭,
若非如此,谢云岳方才若要置沈上九死命,岂不是举手之劳,固然谢云岳欲借沈
上九寻得傅六官博婉两人,才不予突袭,但沈上九何尝不作如是想。所以知己知
彼,百战百胜,这一点看来谢云岳不及沈上九心机沉稳狠辣,概而言之,江湖经
验似嫌不够。

  此时,恶师爷沈上九传来笑声,是那么含蕴着讥讽、阴险,听在谢云岳耳内
异常不受用,方才猝不及防,为沈上九掌力迫出一步,心头更是火冒。但见谢云
岳目射奇光,大喝一声,便待赶上前去。突然,足下一软,全身下沉,待警觉不
妙时,身形已似断线之鸢般,笔直坠落。

  沈上九无愧于恶师爷之名,他诱使谢云岳心浮气浊时,适时按上机钮,就这
么点心机而言,是旁人万万不可能企及的。谢云岳身形落定后,才发现这是一座
铁室,四面全是钢铁铸成,只留着两个小圆孔,专供送食说话之用。室内燃着一
支小烛,吐出昏黄光亮,待得谢云岳回身看清时,不禁猛然一喜。

  原来室角席垫上正睡着傅六官傅婉两人,鼻息舒微,睡德很沉香甜。谢云岳
看出婉姑娘云鬓不整,容颜憔悴苍白,睡时小嘴噘起,似是受了无限委曲,不禁
鼻中一酸,差点便掉下眼泪来。傅六官面向壁内睡着,瞧不清形像,两人都盖着
薄被,皆因铁室不透风,一室如春,用不着厚裘。

  这时谢云岳用手轻摇傅六官肩胛,低声叫道:「傅大侠醒醒……醒醒……」
傅六官倏然惊醒,一跃起身,两眼圆睁望着谢云岳,一瞬不瞬,露出惊诧之色。

  婉姑娘也惊醒了,揉着惺松睡眼,翻身起来发证,一眼看出谢云岳背上长剑,
惊叫一声:「那不是太阿剑么?」手一掠,闪电也似地往谢云岳背上抓去。她快,
谢云岳比她更快,右手翻腕一刁,将腕姑娘一只右腕捏住。婉姑娘见自己右腕,
竟被一个奇丑中年人执住,不禁霞满双颊,用尽力气仍是挣不脱。

  傅六官见孙女被这人制住,心中暴怒,突见这丑陋中年人用嘴「嘘」了一下,
低声道:「姑娘,静静……有人来了。」将制住姑娘的右手,倏地松下。

  果然圆洞外传来一阵清晰步履声,「咯」、「咯」、「咯」,每一响都是震
人心弦,沉重而有节奏。圆洞内显露一个面孔,消瘦蓄着两撇鼠须,双目露出不
可逼视的奇光——那即是恶师爷沈上九。突然恶师爷沈上九纵声狂笑,良久笑定,
才道:「朋友,你把我沈上九当成什么人,饶你狡似鬼,照样逃不出我沈某手心,
朋友,现在滋味如何?」

  谢云岳在落下铁室中时,已想好主意应付,既然智珠在握,便任沈上九如何
奚落,反倒吟吟微笑,一俟沈上九语音一落,立即面色一寒,沉声道:「沈上九,
咱知你是什么人,你自认为得计是么?可是适得其反,三贝子无故掠劫民女之事,
嘉亲王已知道内情,亲王始念彼此均为满清宗室,隐忍不奏,故命咱来救出傅六
官二人,咱来时,还怕你们坚不承认有其事,料不到人证确在,沈上九,现在你
还有何说。」这一来,恶师爷立刻面上变了色,这话不由他不信,方才听得混元
指蒯浚叙说嘉亲王明晨实面奏是皇上,楞着只是不作声,眼珠骨碌碌乱转。

  谢云岳似是瞧出沈上九的心意,遂又哈哈大笑道:「沈上九,你趁早别打这
杀入灭口的主意,说实在的,这片府邸外,已是暗桩密布,若咱五鼓天明尚未见
出,沈上九,你想想这事的后果吧,试问你能替三贝子挑这个担子么?」言语之
间威棱不可逼视。

  沈上九此刻已是小鹿撞胸,心几乎跳出口腔,神情更是惨变,半声才道:「
朋友,沈某怎知你话是真,纵然沈某斗胆放出傅六官二人,也难保得住那嘉亲王
不将此事面奏当今。」傅六官及婉姑娘两人听出沈上九语言,要将他们继续囚禁,
面色因之微变。

  谢云岳岂能不听出沈上九话意,此刻的他,不容示怯,已是骑虎难下之势,
面色镇静如恒,微笑说道:「沈上九,你不信就别放,等到圣旨一下,命宫门二
杰来此要人,那时宫门二杰,虽是你们一丘之貉,也无法护庇你。」音调虽轻份
量确极重。

  恶帅爷沈上九饶他奸狡如狐,至此也不落入谢云岳圈套,身上冷汗直淋,遂
转颜谄笑道:「朋友,沈某不是说不放,而是说要放了傅姓两人,倘嘉亲王认为
人证确凿,硬要奏知皇上怎么办?沈某食人之禄,总得为三贝子略尽棉薄,不然,
沈某鸿飞冥冥,一走了之,落得武林内传扬沈上九一个不忠不义名头,不是一世
英名付之流水么?朋友,你说对不对?」

  谢云岳腹内暗骂沈上九真个奸狡,面上可不能不佯装笑容,仰天打了一个哈
哈,道:「武林中人,最讲究是一诺千金,咱承诺你,此刻放出,不会对三贝子
有一丝不利,若待早朝后则就难说了。」说此微微一顿,又笑道:「量这间铁室
也禁不住咱。」倏地反腕一抽一送,太阿剑已出鞘,但见寒光如虹,锵然一响,
太阿剑业已刺入铁壁半寸,手腕一拧,那么坚厚的铁壁,竟然剜下一个圆铁块,
接着,谢云岳转面对沈上九笑道:「沈师爷,这座铁室能济得什么事?」

  沈上九倏地隐去,只听得壁间隆隆声响,迎面铁壁缓缓上升。只见恶师爷沈
上九佯作一付谄笑,令人十分恶心。傅婉只觉这丑陋中年人说得满口清脆京片子,
但与傅六官两人,始终就分辨不出那是谢云岳化身,不过傅婉猜不透那辆太阿剑,
怎么转到他的手中。这个疑问,冲淡了她那将释出樊笼喜悦的情绪。

  但闻得恶师爷沈上九朗声大笑,他这时改口不称谢云岳「朋友」的字眼,却
换了「尊驾」,语气表现得极其恭谨。沈上九道:「我沈上九十二年来从未服过
人,今日算是服了尊驾,不论方才尊驾说话是真是假,无疑问的,迫使我沈某不
得不俯首就范,只此一点,智计的确高我恶师爷一等,京城里我这数诡计第一之
名,哈哈,算是自动让给了尊驾了。」

  谢云岳微微一笑,但心中奇怪偌大的万字楼,只得沈上九一人,虽是这么想,
但待着艺高人胆大,毫不在意,当先走出。沈上九笑道:「尊驾高姓大名,如蒙
尊驾不弃,沈某愿请高攀。」

  谢云岳哈哈一笑道:「不敢,在下江湖求学之辈,不足挂齿,岂敢与沈大侠
相提并论,既承下问,焉敢不告,在下姓吴,单唤一明字。」其实吴明是「无名」
谐音,沈上九本是一个极聪明的人,然而这时他竟相信是真。

  「啊,吴大侠,幸会,幸会。」婉姑娘倒听真实了,心中窃笑不止。

  出得万字楼外。寒意甚是袭人,风雪仍是不止,飞花似地漫天飘舞。五更将
近,天色依旧很沉,距黎明还有一段时候。谢云岳转身向沈上九一拱手道:「吴
某还需领着他们两人,赶向覆命,不劳沈大侠相送了。」沈上九连说焉有此理,
执意送到府外作别。

  只是由万字楼至府门外途中,并未遇见有人,难免蹊跷得紧,皆因沈上九坚
信吴明确是嘉亲王遣来的,在开启铁室门前,暗嘱武林人物及一应杂役回避,唯
恐刺激付六官等心理。一走出三贝子府外,谢云岳不禁想起金仲寒尚未救出,因
为方才一心悬在傅六官婉姑娘身上,反把此事忘怀了,这可怎么是好,心中一急,
遂想出硬要方法,转面望着沈上九微笑道:「沈大侠,吴某在此还有一个不请之
情,不知可否俯允?」

  沈上九不由一怔,继而改颜笑道:「吴大侠有什么事只管明言,在下力之所
及,无不应命。」

  谢云岳颔首庄容道:「如此甚好,吴某来时遇见金仲寒其人,被大内八鹰擒
住三贝子府中,请看吴某薄面,从宽释放。」说完,也不待沈上九回答,转身昂
然走去。

  恶师爷沈上九目送谢云岳等逝去身形,轻叹了一声,暗赞这丑陋的中年人确
实智计过人。孙子兵法说:「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谢云岳今晚运用此
法真极尽其妙。谢云岳自忖沈上九必不敢派人尾随,但却也不敢不防,三人都是
疾如闪电地施展身形,往西直门方向掠去,途中三人都是默默无言。有几次傅六
官想出言致谢,均被谢云岳制止,婉姑娘见此情状,纵有话想问,也不敢启齿。

  出了西门外,一股劲地往香山道上疾赶,曙光初视,风雪正浓,大地依然仍
是一片灰茫。北京,的确有它美丽的一面,说不尽气象万千,河山壮丽,如今披
着一片白绫,更显得清秀脱俗,面目一新。傅六官及傅婉两人只觉得这丑陋中年
人轻功造诣绝俗,自己两人用出平生功力,依然落后七八丈远近,不由心中骇然。

  蓦见这人转回身来,笑道:「傅大侠,婉姑娘,受惊了吧?」

  两人同时一怔。婉姑娘辨明了那是何人的口音,惊喜万分,一跃上前,两手
抓紧谢云岳肩头一阵摇晃,娇笑道:「云哥哥……是你……」话也说不下去了,
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只见泪珠似断线般流了下来。这是多么真诚的感情流露,
此刻的婉姑娘心情,太兴奋,太喜悦,不禁喜极落泪,自太原分离后,婉姑娘无
时不刻骨想思她那云哥哥,这种深情流露,比那时千言万语都来得深刻些。谢云
岳心下也为之感动,鼻中微酸,几乎同时也掉下泪来。

  傅六官一见婉姑娘这般情状,恍然忆起来那是什么人,不由抚髯哈哈大笑道
:「谢大侠,原来是你,不是婉儿,老朽猜一辈子也不知道是你啊。」

  谢云岳忍不住心中的激动,笑道:「傅大侠,目前北京城正是武林人物多事
之秋,大侠与婉姑娘实在不宜在京城再逗留,依在下主见,二位即刻离京投在长
白山环碧山庄暂住,在下三月间需往该处,傅大侠意在如何?」

  傅六官沉吟一刻,慨然道:「宫天丹与老朽尚有一面之缘,多年末至关外,
趁此一游白山黑水,舒展胸襟也好,只是青儿……」

  谢云岳道:「青儿交在在下身上,一俟觅到即命他赶赴环碧山庄。」说此一
顿,从肩头上取下太阿剑,笑道:「婉姑娘,原物壁还,这次再不要被人窃走了。」

  傅婉两颊飞霞,微抬螓首,水汪汪眼睛内露出依依不舍神情,乍见又别,人
何以堪,她忽娇笑道:「赵姐姐与周姐姐现在那察西牧场驰马飞骋,要不要小妹
顺路通知她们,说你在这儿?」

  谢云岳摇首微笑道:「我希望你邀她们,一同至环碧山庄,切不可说出我在
京城。」

  婉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想不出为何不让赵周二位姐姐知道他在京城的
理由,此刻的她,极想见见谢云岳本来英俊拔俗的面目,但碍于祖父在旁,羞于
出口,两眼痴痴地望着谢云岳面上出神。谢云岳微微一笑,道:「傅大侠,好在
见面立期非远,请现在即刻起程吧。」

  傅六官心知谢云岳在京,必将掀起惊大动地的作为,自已与婉儿在此,他将
增加不少顾忌,于是拱手作别,拉着傅婉走去。婉姑娘鼻中酸酸地,不时回首,
即是多望一眼,也是好。两人的身形,很快地消失在冰天雪地中,谢云岳此刻的
心情,正是,去时雪满云山路,峰回路转不见君,也是一样的无限惜别。

  山道旁不远,有一座荒毁了的山神庙,他缓缓走了进去,须臾,又走了出来,
换了一个形貌奇丑的少年。天交未正,打磨厂一带虽在风狂雪飞之中,却极为热
闹皆因其他镖局客栈林立,茶楼饭庄鳞次节比,武林中人多喜趋之聚会。

  其时正值太平盛世,茶楼酒馆中,每见托鸟笼,玩铁蛋哼戏曲者,似若超然
物外,桃源中人。且说打磨厂南街尾有家清风楼饭庄,靠窗楼座上坐定位少年,
面相奇丑,眼小唇掀,苍白无神,正在拈杯举箸,虽在吃,可默默若有所属。

  这家酒楼上气氛可有点特别,楼下豪笑盈耳,楼上则鸦雀无声,这不是说楼
上坐的都是文人雅士,显得异常肃静,相反的,整整四张大桌面坐满了武林豪土,
更奇的是一张桌面端坐四个僧人七个老道,另外还空着两张桌面,杯箸齐全,意
味着尚有一帮人尚未到达。

  这不是绝对没有谈话声,只是窃窃私语,面色凝重。在他们未到达之前,店
东上来催请原有的来客迁至楼下但这个奇丑少年,说什么也不肯走,先来先坐凭
什么要让,店主强他不过,只好说声得罪,竟自走了。不少武林豪士频频向这个
奇五的少年注目,露出好奇之色。

  肃静无哗的庄穆气氛保持不了多久,突然楼梯咚咚步履凌乱声,纷纷走上七
八人,为首的一个是面如重枣,红润如玉,淡白短须五旬上下的老者,身材极为
魁伟,左肩插着一柄光亮雁翎力,右肩斜系着一板八支三棱尖叉,长度不足五寸。

  见他一走上来,望着那坐着僧道的七人桌面上,发出声如洪钟的大笑,道:
「少林神僧法一上人也来了,真是意料不到的惊喜,可见无论什么人,真正做到
着破世情,五蕴皆空的是绝无尽有。」说完又是一阵豪笑。这话可真是极其讽刺
能事。四僧之右手第一人,是个清俏矮瘦的高僧,闻言只起立一下,双手合十,
低眉垂目,朗诉了一句佛号,又复端坐。

  那奇丑少年闻得有少林僧人在内,不禁用目掠了一眼,突然眼中一亮。原来
后上之老者身后数人中,竟有一名娇艳如花,明眸皓齿的少女。奇丑少年只望了
她一眼,又正襟危坐端杯自饮。自后来的老者一到,气氛更为肃静,连一根针坠
地,都会发出嗡然巨响,楼下的豪笑声也渐渐隐没无闻。

  忽有一中年大汉步向奇丑少年的桌上走来,不带起丝毫声响,无疑他是轻功
造诣不俗之人。他立在奇丑少年面前,脸上泛起冷漠的笑容,道:「尊驾如酒够
饭饱,暂请离开这儿吧,因咱们有要事聚商,不欲外人闻及,尊驾请多包涵。」
这话在武林人物口吻下,却实是极其难事得的诚恳有礼。

  奇丑少年缓缓抬起头来,眼色亦是一样冷漠,面上毫无表情道:「好说,小
的尚有一事不明,望请指教,请问这家是否确是清风酒楼饭庄?」

  中年大汉见他问的好奇,一时也会不过意来,点点头,道:「这里正是清风
楼饭庄,尊驾回这话是何意?」

  奇丑少年确哈哈大笑道:「说是饭庄,就有话好说了,有道理先来先坐,你
凭什么赶我出去,你们聚会,什么地方不好聚,偏要来这清风楼饭庄,嘿嘿,真
是岂有此理。」

  中年人登时被顶撞得面如猪肝,青紫呈现,似这种锋利的言语,当着武林群
豪之前,那还塌得下这个台?暴然大怒,喝道:「你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嘎地一掌,便向奇丑少年肩头拍去,去势犹如风吹落叶,看去徐缓,其实急疾无
比,还带着嘶嘶破空啸声。

  奇丑少年微微一笑,陡出左掌,竖起两指迅快地往那中年人「腹结穴」划去,
视来掌竟若无睹。正是善攻者攻其必救,中年大汉猛吃一惊,打出右掌仅差两分
就要拍实奇五少年肩头,他可不想两敌俱伤的念头,手腕一沉,突然敛去。

  哪知奇丑少年哈哈一笑,右手飞出,确已扣住中年大汉右腕,一勒一撩,只
见大汉身形径往后来老者席上飞去。后来的老者一长身,便将中年大汉接住,面
色微变。艳丽少女秀目中吐出两道冷箭,注射在奇丑少年脸上,柳眉很快皱了两
皱,付道:「怎么武学如此精湛的少年,生得这样丑呢?」暗暗代这少年抱屈,
为什么上天雕塑一个这么极不匀称的模型。

  坐在那张席上的僧道,不禁为之投目。突然不知谁人暴出语声:「想不到展
翅豹子苏同,今儿个当真的长了翅膀嘛。」群豪顿起一阵哄笑声。

  那老者接下被奇丑少年掀来大汉后,虽然当时微变面色,瞬间,又回转到一
脸和气春风,对奇丑少年丝毫不加理会,立起朗声大笑道:「今天承各位前辈朋
友瞧得起小弟,应邀来这清风楼,小弟不胜感激,为什么小弟不在敝堡举行,因
武林朋友误会,说我」阴阳追风「穆行易,在沙河堡内设有阴谋,所以小弟拣在
清风楼,以示诚谨。」说此一顿,又道:「小弟穆行易来迟失礼,先敬各位一杯
酒,聊致歉意。」说着,拈起酒怀一饮而尽。

  奇丑少年虽在默默饮酒,耳朵可留了神,料知道这种聚会,事情显得不平凡,
而非似「阴阳追风」穆行易口中说得那么轻松无事。果然靠在那张桌面上立起矮
胖白面老者,两只火眼迸出棱芒,举掌猛拍了一下桌面,嘭的杯箸跳起跳落,怒
容满面立起,喝道:「穆堡主,我们来此是为了解决争执,而不是饮酒来的,趁
此盛会,请各位朋友评评公道,我火眼金珠林蒙在芒砀山上巧获一册「无相金刚
掌经」,路过密云县,不想被鼎鼎大名,威震燕云的「阴阳追风」穆行易穆堡主
率领手下窃去,林某发觉得快,一追踪郊外,才得追上,可是穆堡主坚不承认他
是在林某身上窃去,而是拾获,于是发生争执。」

  说此一顿,火眼望着僧道这张席上,怒视了一眼,接着道:「在争执不下时,
忽见武当松柏道人飘然而至,各位知他说些什么话?他说:「这本东西是他遗失
的,想不到天下闻名的武当七道,竟说出这段自甘下流的话来。」此话一落,那
边席上一个体如瘦猴的道人,发出两声干笑,敢情那就是武当松柏道人。

  几张桌面上的武林群豪均向松柏道人投了一眼不屑的眼光。武林中巧取豪夺
的事,屡见不鲜,他们认为这不失英雄本色,对「阴阳追风」穆行易这种行为是
无可厚非的,反而对武当松柏道人无中生有作风,触犯了江湖大忌,故而直觉认
为是下流,欺诈,尤其是松柏道人在武林中名望,地位,更不应该如此做。

  群豪见松柏道人也不辩白,只干笑了两下,更认为他理有亏。火眼金蛛林蒙
见此情状,更觉得意,因为半数以上的人从他们眼光中,表露了无限同情,遂振
振有词又道:「林某当时就请问松柏道人,这「无相金刚掌经」分明是禅门故物,
怎么跑到牛鼻子家里去了?」

  此言一出,群豪哈哈大笑,坐在「阴阳追风」席上的艳丽少女,直笑得花枝
乱颤。爱美是人之天性,奇丑少年不禁对她注视了两眼,那艳丽女发觉这个奇丑
少年盯向她,笑意倏地忍住,面带薄嗔。

  火眼金蛛林蒙自觉越说越有理,大家笑了,自己也为抚髯哈哈大笑,接着道
:「松柏道长。」当时答道:「贫道怎不知是禅门中故物,这本无相金刚掌经是
嵩山少林藏经楼中,七十二种绝技之一。十八个月前不知为推窃去,为此少林派
下多人,仆仆江湖搜寻此经下落,武当虽是道教,但三教同源,红花绿叶白藕原
是一家人,为保持武林正气,总当尽力尽心,贫道云游四海,在衡山中一名贼人
尸体内发现此经,真是大出意外,于是取出,欲交回少林,不料在密云县郊外失
落,想必为林施主抬获,乞求赐还,成全一件无量功德。」这话表面上头头是道,
待林某反问他在衡山何处发现贼人尸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既然拾获掌经,由
湘境转鄂至豫赴嵩山不是近得多吗?为何来在密云县,舍近图远,这种迹近小人
行为,不但林某有所不因,恐怕诸位亦不以为然。」说着炯炯双目盯着松柏道人。

  这时七道四僧低眉垂目,极似参禅入定,一声不响,谁又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呢?奇丑少年心想:「松柏道人说的,可能一半是真情,因为一年前在金华三英
镖局,遇上少林法华大师,言及「无相金刚掌」法,虽未说掌经遗失,法华大师
下山,多少即为此故,但此「无相金刚掌经」究竟是何人所得,三方各执一词这
就难以辩明了,依自己测想,三方都有不尽不实之词,好在自己是局外人,无须
为这问题烦忧,且听听他们如何说法。」

  想着,不禁又投目在那艳丽少女睑上,这本是无意的,虽然如此,人的目光
总是投在自己所属意的地方。可是少女发觉他在看她,倏地粉面一沉,面寒似水,
那秋水无尘地双目中似突蕴无穷杀机,奇丑少年暗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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